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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0 14:16:38 作者: 牛角弓
    茂叔在慕容輕的腦袋上拍了一巴掌,「石頭叔讓你進去,老爺子交待你的事兒是不是還沒回呢?」

    慕容輕抬頭,果然看見管家石頭叔站在正房門口沖他招手。慕容輕顧不上理會滿院子神色各異的人,急匆匆地走了過去,還沒顧上跟石頭叔寒暄一句,就被石頭叔在背上推了一把,不由自主地快步衝進了房中。

    舊式的雕花木門在他身後闔上,眼前的世界驟然幽暗了下來。

    慕容輕心頭一跳,那些壓在心底的對於這個房間根深蒂固的恐懼爭先恐後地竄了上來。慕容輕有點兒透不過氣,手腳也變得冰涼。

    房間的深處傳來一陣沙啞的咳嗽聲。

    慕容輕深深吸了口氣,朝著臥室的方向走了過去。還沒走到跟前門就被推開了,一個護士端著托盤從裡面走了出來,沖他點點頭,示意他進去。

    房間大概好久沒有通風了,濃重的藥味混雜著莫名的味道,嗆得人透不過氣。慕容賀就躺在雕花木柱的大床上,幾日不見,他看起來更加消瘦了。不過人是醒著的,神色看著倒也清明。

    聽見腳步聲響,慕容賀頭也不回地問道:「他們都在外面?」

    「是。」慕容輕不太敢直視他灰黃乾癟的臉,視線落在他頸部的位置,旋又想起他逼著自己親吻他喉結的事,胸口泛起一陣噁心,垂下眼眸遮住了自己的視線。

    慕容賀沉默了一會兒,「東西帶回來了?」

    慕容輕從背包里取出一個木盒,輕手輕腳地打開給他過目。見他微微頜首,又闔上蓋子放在他枕邊。這裡面是慕容賀早年收藏的幾塊田黃,之前一直保存在濱海的一家銀行的保險箱裡。這個保險箱算是慕容賀的私房,眼下連這東西都拿了出來,看樣子他自己也知道自己的身體狀況不容樂觀。

    慕容賀的目光在慕容輕光潔的臉上轉了一圈,「保險箱裡其他的東西呢?」

    慕容輕遞上有銀行工作人員簽字蓋章的明細單,慕容賀就著光費力地看了一遍,長長嘆了口氣,「早年沒見過什麼世面,以為這些都是好東西,現在才發現,不過爾爾。」

    慕容輕強忍著沒出聲。他看過了老爺子的私房,自然知道裡面都是什麼東西,別的不說,單是那一對雍正粉彩花鳥罐,拿到拍賣會上至少也是六位數。他知道慕容賀這會兒正糾結著自己要死了的事實,哪怕把國寶放到他面前,對他來說也不過爾爾。

    慕容賀長長嘆了口氣,「這個單子你出去的時候交給錦兒。」

    慕容輕知道下一任的家主就是慕容錦了。他也算是慕容賀的親信,被委託這樣的差使也算正常。於是點了點頭,「我知道了,老爺子。」

    慕容賀目光微微有些渙散地看著他,很突兀地問道「跟了我這麼些年……恨我麼?」

    慕容輕抿了抿嘴角,勉強壓抑住心裡翻湧的恨意。慕容賀快要死了,但是他現在還沒死。只要沒死,就有可能傷害到他的哥哥以及他對以後所做出的種種計劃。他已經忍了那麼久,沒理由現在忍不下去。

    「要不是老爺子點頭,我哥哥也不能離開老宅。他在鎮子上一直生活的很好,還跟劉爺爺學了手藝。小七也是託了老爺子的福才能跟茂叔學本事。」他沒說恨不恨,但他相信慕容賀明白他的意思。他只有慕容陸一個親人,為了保全他,自己無論怎樣都是值得的。

    慕容賀眼裡的光黯淡了下去。他咳嗽了兩聲,摸索著似乎要坐起來。小七連忙伸手扶住他的肩膀,在他頸後加了一個軟枕。慕容賀順勢拉住了慕容輕的手,握在掌心裡輕輕摩挲。他一直都知道這孩子的雙手長得特別好看,手型不大,手指修長優美,每一處細節都完美到毫無瑕疵。

    這是慕容賀見過的最漂亮的一雙手。

    慕容輕僵了一下,但是並沒有掙扎。

    慕容賀似乎對他這樣的反應感覺滿意,蒼老的臉上透出一絲微弱的笑意。他吃力地抬起頭打量慕容輕的臉。這孩子不到十五歲就被安排到了他身邊,轉眼七八年過去了,他每天都看著,卻仍然覺得沒看夠。

    「小七……」

    慕容輕對上他渾濁的眼睛,心頭微微恍惚了一下。他曾經無數次幻想過他臨終時的情景,現在他的幻想就要實現了,然而他心裡並沒有出現預料的那種輕鬆快樂。

    慕容輕垂下眼瞼,避開了他的注視,「您……要喝水麼?」

    慕容賀沒有聽見他的話,但是他看到他的嘴唇開合,淺色的唇在昏暗的房間裡泛著誘人的微光,讓人有種想要蹂躪的衝動。他困難地做了一個吞咽的動作,熟悉的欲望之火又開始在他的血液里奔騰,因為什麼也做不了的緣故,越發的令人發狂。他的身體早在十多年前就廢了。因為身邊的女人們爭寵,偷著給他下藥時弄錯了劑量。但以往的時候他手腳還能動,還能幹點兒什麼,如今卻是連抬抬手也做不到了。

    慕容賀頹然放開了他的手。

    慕容輕心頭一松,微微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他的眼瞳是一種晶瑩剔透的茶褐色,看人時神色偏冷,像染著薄薄一層霜。

    「小七,我從來沒見你笑過……」

    慕容賀忽然間覺得有些遺憾。在他的記憶里,這個孩子除了恐懼、哀求之外,就只有拼命掙扎卻又掙扎不脫的崩潰與哭泣。而在外人面前,他永遠都是這種木然的淡漠的神氣,像一個沒有生氣的遊魂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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