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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0 14:15:50 作者: 惜禾
撥開組織的時候通常病人都會有一種很不舒服的感覺,會控制不住在台上躲避縮起,今兒喻蘭洲實在沒想說話,在彭靜靜躲的時候壓了一下,其實這一躲很可能讓好不容易做到這一步的管子歪掉,但他真不吭聲,手術間裡很安靜,能聽見的只有剪子刀子和盤子相互碰撞發出的清脆聲響。
驀地,躺著的女孩輕聲道:「你其實可以告訴她。」
還是這個話題。
她心裡最介意的東西,橫在心口,難受得要死。
可是她的主治大夫罔若未聞,安安靜靜、專心致志,做著他的手術。
他的眉眼間窺見不到一絲情緒。
「你說話啊!」他的病人有些激動,面上的無菌布輕輕飄起又貼回去。
「給我躺好。」一說話,嗓子跟著了火一樣。
彭靜靜緊緊攥住了拳頭。
這幾天,她看著彭鬧鬧和喻蘭洲的相處,雖然姐姐面上很平靜,雖然姐姐學著像普通朋友一樣對待他,可她的心裡很痛苦。
這一切……
彭靜靜不敢去回首,不敢去追究。
她是不可能說出來的,但如果他說了,那麼她就認了,這世上沒有永遠的秘密。
這明明是一個很有誘惑力的提議,可這個男人為什麼不接受?
「你果然不夠愛她。」不知道是不是麻藥的效力已經過去,彭靜靜感到有些疼,這是她已經做過的所有項目里最難受的一項,比之前穿刺活檢、在胸部那二兩肉里取化驗標本更難受。
喻蘭洲沒有急著反駁她。
他一直沉默到了手術結束。
他摘了手套和口罩,扶著彭靜靜下了手術台,走在通往外面的悠長甬道里,在這個被病魔折磨得只剩一把骨頭的女孩憤懣的眼神里,輕輕嘆了口氣,覺得自己的答案已經足夠明顯。
「我命都是她的。」他說著,用腳踩開了門。
門一開,明亮的光線灑進來,這是一個很明確的分界線,這一條線劃開了生死,從這條線踏出去的人們都經歷了那張手術床,那台無影燈,他們的身上多多少少留下了刀片切開的痕跡和密集的針腳。
女孩內心湧上劫後餘生般的諸多情緒,淚意直逼警戒線,可她咬牙忍住,踏出去。
此時外面已經多了很多等待的家屬,椅子不夠,大部分都靠在牆邊或者坐在地上,眼前一片光明,彭靜靜看見父母迎上前來,媽媽的眼睛是紅的,老爹也是。
她沒有再拒絕他們的攙扶。
她開過刀的地方壓著厚厚的紗布,她不太敢動,她怕那根管子把她的血管扎穿了,她怕還要再來一次。
一步步走出去,沒有回頭。
而喻蘭洲將要開始一整天的連台手術。
回去的路上,那天姐姐對她說過的話縈繞耳際:「我命都可以給你。」
於是她懂了。
懂得太晚了。
她此刻才想通,為什麼他不肯說?
說出來,最受傷的是誰?
如果說出來,明明有和好的機會,為什麼就這樣放棄了?
現在想想,那天,在她的辦公室里,這個男人只說過寥寥幾句。
「讓我見見她。」
「我喜歡她。」
「她是怎麼跟你說的,一個字不許漏下。」
「我知道了。」
再往前追溯,他站在他們家門衛崗亭外頭,頂著盛夏的驕陽,一動不動,目光堅定。
有些人的感情,不外露,很深刻,一眼就是一輩子。
、、、
手術室里,喻蘭洲照常刷手準備上台,只是他的病人出了點狀況,今早沒忍住往肚子裡填了兩塊蛋糕。
胃裡有食物的時候人如果處在麻醉狀態下很容易造成食道逆流堵塞氣管,這種情況是絕對不允許發生的,那麼臨時將後面一台手術的病人提前,護工下去接了,留給喻蘭洲幾十分鐘的休息時間。
也就是這時候,才能想點別的。
彭靜靜什麼心思他一清二楚,自己說不出口指望他戳破,可他在決定不告訴鬧鬧真相的時候就已經做好了失去她的準備,只希望她不要再受到傷害。
他給她造成的傷害已經很多了。
說起來他不是個畏手畏腳的人,但到了她這兒,一切就變了。
期望她還是從前那個她,不要為誰改變,而她曾教會他的東西,他永遠銘記。
……
彭靜靜回到病房的時候隔壁床的病友已經能坐起來走兩圈了,她手術的那邊胳膊吊著,拎著小壺,朝靜靜笑了一下:「好了啊?」
她的頸下也賣了輸液管。
她顯得很放鬆,人看起來很豁達,沒有一絲剛手術完失去什麼的難過,反而很像東北老婆婆他們內幫老病號。
彭夫人和彭靜靜是一樣的,都在學著怎麼接受這個現實,她看人氣色不錯,就多問了問,對方也是健談的,從頭到尾說起,整個過程不似彭靜靜的驚天動地,反而乾淨利落——
「孩子都大了,手術就手術吧,我也沒什麼捨不得的,好好治,喻主任說我能活很久。」
說完寬慰彭夫人:「您想開些,比起內些治不好的病咱這個算是輕的了,小姑娘後邊的日子還長著呢。」
說著彭小護進來了,接茬:「是,還長著呢。」
過去捧著妹妹的小臉蛋瞅瞅,問:「中午想吃什麼?吃了你下午好打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