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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PART Ⅱ

2023-08-21 22:53:02 作者: 千尋
  六月,瑢瑢產下一女,名喚季舒。

  她是個讓人舒心的孩子,模樣很漂亮像瑢瑢,性子很溫和也像瑢瑢,她不哭不鬧,沒見過比她更好帶的孩子。

  十二月的北方很冷,她早早就給孩子縫上棉襖,季瑀將近兩歲,季舒開始想要學爬,比起瑀兒的安靜,舒兒咿咿嗚嗚的,話很多。

  到北方後,瑢瑢賃下一幢小宅子,只有五間房,灶房、柴火間、書房,以及瑢瑢和紫環各一間臥房。

  瑢瑢手中有錢心不慌,她沒往外接繡活兒,成天忙著帶小孩。

  幾個月下來,她對當娘親這件事得心應手。

  挽著菜籃,紫環從外頭回來,一進門就看見瑢瑢抱著舒兒坐在院子裡,而季瑀伸伸小拳頭、動動小腳,也不知道從哪裡學來的,每天都要演一回大英雄。

  在他身上,瑢瑢看見遺傳的強大力量。

  「姑娘。」

  「回來了?」

  「我在街上聽見,大燕已經滅了梁國,疆土將要納入大燕版圖。」

  這麼快……還不到兩年呢。

  「很快軍隊就要班師回朝了,對吧。」

  「是啊,這回太子和靖國公立下大功勞,回朝後肯定有封賞。」紫環道。

  也辦到了,有志能伸、夢想成真,他很快樂吧。日後將會有數不盡的榮華富貴等著他,緊接著皇帝賜婚、一世平安,她對他……再無牽掛。

  緩緩吐氣,瑢瑢試著吐掉心中悶氣,還以為已經過去這麼久,再聽見他的消息可以無波無瀾,沒想到……是時間不夠久吧,也許再三年、再五年、再八年,那時候再聽得他的消息就會波瀾不興了。

  「嗯。」她沒有多餘表示。

  「姑娘想回京城看看嗎?」

  看什麼?看他人的繁榮?看自己的放不下?算了,要斷便斷得乾乾淨淨吧。

  「不。」她搖搖頭。

  「姑娘心意不改?」

  紫環這是在替賢王妃試探,靖國公今昔大不相同,過去他憑藉的是父親留下來的功蹟,如今他創造了自己的榮光,成為皇帝重臣、太子左右手,日後必定飛黃騰達。

  「那不是心意而是原則。不必再試探我了,我對王妃說的每句話都是發自肺腑,並非賭氣。」

  被看出來了?紫環臉色微赧,卻仍問:「放棄那麼好的男人,姑娘不悔?」

  變得面目猙獰,她才會後悔。「沒有放棄,他從來不屬於我。」

  他的人生有很多階段,童年時的青梅竹馬,後來的患難之交,依他的身分,日後肯定還會有許多的情定與風流,然而她的心太狹隘,容納不下他的豐富多彩,所以她提早退場,求一個不受傷。

  「我不懂姑娘,如果是我,真喜歡上了,便要待在看得到他的地方。」就算為婢為妾。

  這是紫環的真心話,沒有試探意味。

  「即使是黯然神傷?」

  「對,即使是黯然神傷。」紫環答得篤定。

  她們果然是很不一樣的人呢,瑢瑢嘆道:「紫環,你要學著對自己更好。」

  紫環微怔,她對自己不好嗎?她以為將所要攏在手中才叫好,搖搖頭,她從來都不懂姑娘。「我去做飯。」

  「好。」

  瑢瑢抱著舒兒進屋,放進搖籃里,她從籠子裡拿出最後一隻信鴿,考慮再三,寫下「祝福」二字,將它放飛。

  從此橋歸橋、路歸路,從此她與他再無關係相連,不管她是項瑾瑢或王可兒。

  「娘。」季瑀走到她身邊,仰頭輕喚。

  「餓嗎?再一會兒姨就做好飯菜了。」她摸摸他的頭。

  搖搖頭,少言少語的他伸長手臂,見瑢瑢低下身,把臉湊到他圓圓的手指邊,他摸上她的臉,奶聲奶氣說:「娘不哭。」

  她哭了嗎?輕撫臉龐,原來哭了……

  瑢瑢從椅子上滑下來,蹲到地上,緊緊將兒子抱在懷裡,她很想否認自己的眼淚,只是心太傷……

  靖國公府的產業,二品大將軍,黃金千兩、白銀五千兩……琳琅滿目的賞賜,看的滿堂文武眼睛都直了。

  但不知是季珩天性冷酷,抑或他的表情向來如此,總之他臉上尋不到半分喜意,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對皇帝的賞賜不滿意

  ..

  。

  不過,皇帝偏偏是那個知道的。

  那丫頭離開京城了,賢王比軍隊提早大半個月返京,一回來發現瑢丫頭失蹤,急得跳腳,忙到皇帝跟前討救兵。

  皇帝冷笑道:「朕沒讓她進宮當貴人,她還不是一樣死遁。」

  每每想到瑢瑢,皇帝心裡總有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不過瑢瑢的行為也讓半信半疑的皇帝驚訝,原來她不想嫁給季珩竟是真的,她要自由自在也是認真的,他不懂,天底下怎麼會有這麼笨的女人。

  「皇兄啊,季珩馬上要回來,那丫頭可是他的心頭寶,臣弟得把人給找著。」

  「急什麼?男人不就是這麼回事,丟了個心頭寶,再給他尋一個就是。」

  皇帝滿不在乎的態度惹急了賢王,他道:「所以現在皇兄心底取代淑妃的人是誰?」

  一句話問出皇帝的沉默,也問出賢王的哀愁。

  因為後宮佳麗三千人,無人可取代.,即便王妃賢德淑良也無法取代,而遠在邊境的杜太醫……寧可孑然一身,也不教任何女人取代。

  皇帝不語,賢王沉寂,然後他沒有告退便離宮了。

  這會兒看著面無表情的季珩,皇帝心想,於他……那丫頭也是個不能被取代的嗎?

  「季愛卿,你似乎對朕的賞賜不滿,無妨,你想要什麼,朕都允。」

  皇帝開金口,文武官員咂舌,皇帝親手把竹槓送到季珩手上任他敲啊,這是要多大恩寵才能辦到?一時間,人人看季珩的眼光都不同了。

  「稟皇上,臣沒有不滿。」

  「要不……愛卿年紀也不輕了,朕給你賜婚,再賜上幾個伺候的美人,如何?」

  聞言,官員們開始在腦中搜尋家族裡的適婚女子,也有官員暗自跳腳,怎麼家裡的女孩兒全給嫁了?

  沒想到季珩雙膝跪地道:「稟皇上,臣唯求一知心女子相伴終生,不願三妻四妾,火燒後院。」

  啥?又來一個特立獨行的,這是怎麼了,這些人都把老祖宗的規矩擺到哪裡?哪家不是三妻四妾?難道一個個都火燒後院?鬼話連篇。

  皇帝咬牙道:「行,朕就喜歡愛卿這般,你覺得朕的玉華公主如何?」

  連公主都給賞賜了?天!朝廷風向改變,明兒個起,大伙兒全要搶抱靖國公的大腿。

  「回皇上,臣已有心儀女子。」

  「是誰?」快說快說,說是青梅竹馬顏芷薇,皇帝就是看戲不嫌戲多。

  「回皇上,臣心儀項氏瑾瑢。」

  眾臣面面相覷,項瑾瑢是哪家閨秀,京城項家……沒有出名的啊!

  聞言,皇帝重重一拍龍椅,怒道:「堂堂一個靖國公,竟要迎娶一個花錢買回來的小丫頭?你還要不要名聲?你把祖宗放在哪裡?就不怕你爹在九泉底下不安寧?」

  皇帝有股說不出口的彆扭,突然覺得自己枉作小人,人家小倆口合心合意,他卻在當中扮演跳樑小丑。

  賢王連忙跳出來緩頰,「不計出身、唯求一心人,與子偕手,恰恰證明靖國公是性情中人,否則哪個男人不想娶貴門妻、迎豪門妾,為前途謀利。」

  此話意在提醒皇帝,季珩手中握有兵權又得老靖國公舊部推崇,倘若他是那種野心勃勃、企圖靠姻親結黨的,想盡辦法往上爬之人,皇帝還敢放心重用?

  咬牙,皇帝定眼與季珩對視,賢王說得沒錯,這樣的人用起來更放心,可……就是彆扭啊!

  撇嘴,皇帝硬聲道:「愛卿心儀人家,也得人家有意於你,這婚姻大事,總得兩廂情願才行。」

  不料,季珩竟俯首叩頭道:「若得項氏首肯,還望皇上為微臣賜婚。」

  哼,還順竿子爬上來了,皇帝不甘願,可是見到賢王在下頭擠眉弄眼……

  好吧,人海茫茫,就不信季珩尋她個三年五載後還不肯放下。

  皇帝咬牙道:「行!」

  賢王回府,賢王妃相迎。

  他奇怪地看著王妃,又不是從遠地回來,怎麼就……迎到大門口了?

  「芷薇呢?她沒跟王爺回來?」賢王妃急問,太久沒見到那孩子,想她了。

  「芷薇為什麼要跟我回來?」賢王覺得莫名。

  「

  所以她去了靖國公府?」那孩子心想事成了?

  「她為什麼要去靖國公府?」賢王更覺奇怪。

  「難道季珩還不肯娶她?」

  若非季珩怎麼都不肯娶芷薇,她哪裡需要去為難瑢瑢,她想著若是瑢瑢肯點頭,季珩那邊自然沒話說,到時一個王府千金、一個賣身丫頭,誰妻誰妾一目了然,沒想到瑢瑢在這上頭比誰都硬氣。

  「季珩為什麼要娶她?」賢王被問得一頭霧水。

  「她為季珩擋劍、命垂一線,難道都這樣了,還不能玉成好事?」

  「誰告訴你這些的?本王早跟你講過,孩子之間的事不要慘和,你為什麼就是聽不懂。」

  「芷薇是我的義女,她的事我自然關心,王爺快說吧,季珩到底是怎麼打算的,芷薇都這般為他犧牲了,難道他還不改變主意?」在那之後,芷薇再沒有寫信回京,她急吶。

  「此事不過是一場意外,芷薇確實為他擋劍,但這不並代表季珩需要以身相許。」

  「可季珩衣不解帶、日夜照顧一個重傷的女人……他們有了肌膚之親吶。」倘若季珩不娶,芷薇的名聲怎麼辦?

  「誰說衣不解帶、日夜照顧的人是季珩?刺殺事件發生,刺客當場被格殺,季珩封鎖消息,並往外傳播謠言,道太子與他身受重傷、群龍無首,哄得梁國掉以輕心,季珩這才暗地出兵,一舉擄獲梁國太子,導致梁國軍心動蕩。季珩忙著打仗,哪可能留在芷薇身邊衣不解帶、日夜照顧?」

  事實竟是如此?「那芷薇呢?軍營里全是男人,誰照顧她?」

  「有杜大夫還有李建華呢,李建華在對梁國的戰事中立下軍功,被提為六品將軍,芷薇傷癒之後,由太子作主,為兩人賜婚。芷薇確實跟著我們返回京城,但她去的是李家,過兩天才會過來。」

  芷薇清醒後知道身邊的人不是季珩,當然哭鬧過,但軍國大事與兒女小情哪能比擬,何況身為女子喬裝打扮入軍營本就有罪,若非他與季珩想方設法周旋,芷薇下場可沒這麼好。

  當然李建華對她真心誠意、處處細心妥貼也是重點,最終方能教芷薇心甘情願。

  聞言,賢王妃心情沉入谷底,芷薇這孩子終究命苦,她還盼著她心想事成。

  看著王妃隂晴不定的臉色,賢王突然想到什麼,一把抓住她的手問:「你說,瑢瑢的失蹤與你有沒有關係?」

  抬起眉眼,與王爺四目相對,這一對眼,她看見丈夫兩鬢霜白、眼角布著細紋,原來他也老了……

  人人都道他們夫妻情深,殊不知兩人心底某處始終是對槓著的。

  她刻意在許多地方與他唱反調,好像這般抗議,方能彰顯她的重要,只是……他幾時在意過她的立場?而她的對抗又有哪次成了事?

  突然間覺得沒意思。

  「說話啊,瑢瑢離開有沒有你的手筆?」賢王急得握緊她雙肩。

  又是這樣的態度,好像任何人都比她更重要似的,要是在過去,她肯定會刻意昂起下巴對他說「沒錯,是我操作的,芷薇得不到的男人誰也別想得到」。

  但是現在……煩了、累了,也厭倦了。

  「是瑢瑢一心想走,她自知身分配不上季珩,卻不願意委身為妾,她不想造成季珩的困擾,又不甘心逼迫自己低頭,於是決定離開京城。」

  是的,她曾經感到罪惡,尤其瑢瑢幽幽問她一句——

  「為何女人為難自己不夠,還要去為難別的女人」時。

  這句話,時不時跳出來,在她心底翻攪著。

  所以她讓紫環跟在她身邊照顧,臨行還給了紫環不少銀票,並讓她時時寫信報平安,她不是沒有良心的。

  「你怎麼能夠讓她離開?季珩不能離了她啊!知不知道這場戰事為什麼會這麼快結束?那是因為季珩卯足了勁打,他答應瑢瑢要儘快回來……你這是害苦了兩個孩子啊!」

  賢王妃搖頭嘆道:「王爺隨我來吧,我知道瑢瑢在哪裡,也知道她身邊發生的所有事。」

  不與他槓著來了,突然間她覺得輕鬆起來。

  季珩終於明白為什麼她會捎來「祝福」兩個字。

  原來她決定

  放手,選擇祝福他鵬程萬里,祝福他前程似錦,也祝福他……子孫滿堂?

  為什麼不了解他的心意?他將季瑀送到她手上,把王可兒之事告知,擺明了告訴她,他知道一切,不計較那些,並且共同的血脈將更讓他們一家人緊緊圈系,他的心思那麼清楚,她為什麼要走?

  季珩回到靖國公府,田風、田雨等四人跟在他身後,而田露、田雷彎腰駆背、垂頭喪氣,因為做錯事了,他們太想回到熟悉的戰場,於是自作主張沒留在京城護好瑢瑢,如今瑢瑢丟了,主子正冷著他們。

  推開國公府大門,一股頹然腐敗氣息迎面而來,入眼處儘是荒涼,雜草叢生、花木凋零,一副破敗景象。

  不過,許是皇令下得急,禁衛軍來得夠快,府里的物件來不及被搬走。

  他在自己住過的屋裡待了會兒,緩步走進書房。

  爹不在、娘經常待在書房裡,小時候不懂,現在明白了,那是娘思念爹爹的方式,雖未朝夕相處,但他們感情堅定,心繫彼此。

  他終於明白娘說的話,娘曾說,有個人可以想、可以念,很幸福。

  當時年幼不懂事,總覺得喜歡的人就該時刻待在自己身旁,就該日日見著,碰不到、看不到的人,給得起什麼幸福。

  直到進了軍營,瑢瑢一封信、幾行字,就帶給他滿滿的幸福感。

  如今回想起來,滿紙皆是敷珩,她不過是想叫他安心、定心,可光是這樣幾封敷珩信件,就讓他卯足勁兒向前沖。

  又懂了,懂得娘為什麼要說——

  「我們是你爹爹上進的動力,我們都要好好的,你爹才能夠心無旁騖做該做的事」那樣的話。

  曾經,在他需要、爹卻不在身邊的時候,他埋怨過爹;曾經,在娘躲起來偷偷哭泣的時候,他恨過爹;他痛恨在爹爹心目中,邊關百姓甚至是敵人,都比他們母子更重要。

  如今他不怪爹也不怨恨爹了,他但願爹娘在來生還能心手相連。

  逐一撫過架上的書冊,在摸到《孫子兵法》時,突然發現觸感不同,那不是書冊,而是木頭刻就而成的偽書,他正想將它拉出,這時賢王的聲音傳來——

  「阿珩快來,我知道瑢瑢在哪裡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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