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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0 11:44:16 作者: 吳沉水
    每一樣發出尖銳嚎叫,形成巨大的漩渦,將她一寸寸拖進去,再一寸寸絞碎。

    忽然之間,有人握住她的手,用力將她往水面一拋。她借著這股力量奮力往上游,衝著頭頂微不足道的光亮拼命靠近,嘩啦一聲巨響,衝出了水面。

    謝風華驀地睜開眼,發現自己不知為何置身於一條狹隘的街道上,她微眯雙目,用了幾秒鐘才認出,這是城北的商業步行街。

    大雨傾盆,整條街都空空蕩蕩沒有行人,她拿著傘都幾乎被淋濕大半,抬起眼,不遠處,好幾輛警車閃著光堵住街口,成圍堵之勢對著臨街一間小商鋪。

    再仔細看,商鋪屋檐下掛著塊厚紙板歪歪斜斜寫著「新貨,台灣豬肉脯、台灣金門蜜汁香芋片」,此刻已經被雨打濕打扮,黏答答地顯得幾乎要掉到地上。

    她忽然覺得很冷,渾身莫名其妙打冷戰,完全控制不住,她幾乎想丟下這把傘轉身就跑,但至於為什麼要逃跑卻不知道,她只知道這個場景太熟悉,熟悉到仿佛銘刻進她的記憶,熟悉到下一秒會發生什麼她完全清楚。

    警車耀眼的藍色燈光一閃一閃,在雨霧中顯得愈發明滅不定,有好幾個人快步朝她走來,其中一個抹去臉上的雨水,伸出手焦急地說:「謝隊,可把你給盼來了。」

    她本能地不想跟這個人握手,但那個人的手伸到跟前,仿佛有誰控制著她的身體,令她身不由已地伸出手。

    對方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抓住她,他的手又濕又冷,但一旦握上卻無法甩開。

    「老季就在裡面,他已經中了一槍,謝隊,你快去救他,「他帶著哭腔說,」拜託了。「

    不,不是這樣的,事情明明不是這樣的,謝風華驚駭地睜大眼,她想搖頭,想否認,但下一刻,她已經被推到小商鋪門前,她清晰地看見,老季腹部一片血糊歪坐在地上,他臉色灰白,奄奄一息,而那個持槍歹徒獰笑著,近乎享受地將槍口抵住他的太陽穴。

    「開槍啊,你他媽倒是開槍啊!」

    四面八方有無數看不見的幽靈衝著她怒吼:「開槍!殺了他,殺了他!」

    他是誰,殺了誰?

    謝風華不知怎的手裡多了一把槍,又稀里糊塗地舉槍向著前方,但她向來握槍極穩的手卻開始發抖,無論怎樣使勁都無法握穩。因為她發現自己在害怕,這種害怕正順著腳慢慢蔓延至全身,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具體在怕什麼,只知道這種害怕的情緒無比真實。

    謝風華冷汗濕透背部,她幾乎想尖叫,然而過度的恐懼卻令她渾身肌肉緊繃,無法動彈。

    而對面,歹徒已經笑眯眯地開了保險,老季臉色灰白,偏偏還看著她,努力地,無聲地說著什麼。

    雨聲嘈雜之中她根本聽不見,也看不清,但她就是知道,老季在說,開槍。

    開槍,開槍。

    在雨一直下,整個世界仿佛縮減到只剩下眼前這一幕,只剩下這個選擇。

    第48章

    開槍。

    這原本是一個非常簡單的動作,在謝風華以往的日子裡重複了無數遍,也曾命中無數個目標,還因為槍法好而傳遍市局,她接到的命令也是讓她開槍,周圍的一切都在要她開槍,但不知為何,在這一刻她就是無法做到。

    雨依然在激烈地無休止地傾盆而下,豆大的雨滴砸在她身上臉上,身邊的空間產生某種奇異的扭曲,雨也不是直線的,人也被拉長,歹徒扭著像麵條一樣的身軀,偏偏要朝她露出一個猙獰的笑,同時囂張地拽著老季的頭髮逼著他仰起頭,手裡的槍抵住他的太陽穴,笑嘻嘻地說:「我讓你看他怎麼死。」

    雨聲這麼大,她原本是不該聽到這句話的,然而不知為何,這句話就是直接鑽入她腦子裡,尖酸刻薄,帶著滿滿惡意。

    她渾身發抖,徒勞地雙手握槍企圖控制這種不穩定,用盡全身力氣叩響扳機。

    這一瞬間被無限拉長,她清楚地看見子彈如何突破雨幕,承載著水滴射往歹徒方向,它本該打中那個人的頭,然而因為手抖,子彈嗤的一聲打穿了他的肩膀。

    同一時間,歹徒開槍,四下的雨滴被徐徐盪開一個漂亮的圈,伴隨著透明的雨滴而來,還有噴涌而出的猩紅的血和雪白的腦漿。

    在這樣的緩慢鏡頭中,老季腦袋開花,是真正意義上,猶如一朵絢爛的花一般綻開。

    謝風華看見自己瘋了一樣沖了上去,對著那個歹徒砰砰砰將彈夾打空,然後撲到老季面前,一低頭,頭髮上的雨水順著滴下,跌在老季血肉模糊的腦袋上。

    她失魂落魄地看著這一幕,茫然無措地呆立在大雨之中,眼睜睜地看著另一個謝風華哭得狼狽不堪,抓著老季的衣服發著抖,一個勁地搖著頭。

    對,事情不該是這樣的,她明明記得不是這樣的結局,老季應該還活著,這個如兄長一般的戰友,沒多久前不還在嘮叨著要給自己介紹對象嗎?

    但他真的活著嗎,她忽然又想不起來,到底眼前這幕是真的,還是記憶那個是真的?

    謝風華頭疼欲裂,疼得仿佛有人拿電鑽使勁鑽她的腦殼,她碰著頭蹲下去,周圍的黑暗四面八方襲來,濃墨一樣的霧氣漸漸伸手不見五指,只聽見四下沙沙的腳步聲中聚集了許多看不見的鬼怪,它們仿佛都在刨著前爪準備伺機而動,等著她被頭疼壓垮的那一刻,就是將她撕開分食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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