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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0 11:44:16 作者: 吳沉水
謝風華挑了眉毛:「我愛喝這個你也知道?」
老慕淡淡地說:「觀察力曾經是我賴以活命的仰仗。不敏銳,我就活不到今天。」
這是他為數不多談到自己過往的時候,謝風華沒有進一步提問,她只是點點頭,微笑說:「那就檸檬紅茶吧。」
年輕人堪稱愉悅地應了一聲,隨後開始在吧檯後忙碌了起來。
這個時間兩人都沒有說話,老慕是在沉思,似乎有什麼事,或者說有什麼決定正困擾著他。這可是稀罕事,至少在謝風華認識他這麼多年來,這是首次在他的臉上看到可以稱之為「為難」的事。
年輕人不一會就端著一個精巧的木盤過來,木盤上除了一杯熱氣騰騰的檸檬紅茶外,還細心地放了幾塊小餅乾。謝風華抬起頭,這才發現他長得極為清秀文雅,就是臉色太過蒼白,一看就身體羸弱。
「餅乾是我自己烘烤的,不是一般的黃油餅乾,是青稞面,」年輕人熱情地向她推銷,「您試試,如果覺得好吃我再給您裝……」
老慕打斷他:「那什麼,你忙你的吧,我們有點事談。」
年輕人被趕也不生氣,依舊笑眯眯地,臨走前還對謝風華說:「您的茶我加了蜂蜜,不知道您的口味,甜度加得一般,要不夠甜跟我說啊……」
「行了。」
年輕人終於肯走了,謝風華端起茶喝了一口,笑了:「還真挺好的,這孩子誰啊,跟誰都這麼熱情?」
「我一個戰友的弟弟,」老慕抓了抓頭髮,有點無奈地說,「他哥執行任務時犧牲了,他還小,又有先天心臟病,我能照應就照應了,這些年來就跟我自己親弟弟似的。他這個,嗐,就是閒的,可能頭一回見我約了個女的來這,誤會了吧。」
謝風華哈哈笑了:「不是吧,那你趕緊給他找個嫂子去。」
「再說吧。」老慕不置可否,「等你到我這個年紀就會知道,有些事越是錯過,越不願將就。」
這倒是,謝風華繞開他的私事,問:「現在可以言歸正傳了,找我來到底什麼事?」
老慕沉默了一會,忽然問:「你小時候住樓房還是平房?」
「樓房。」謝風華說,「我爸分的宿舍,像筒子樓那樣,廁所不在屋裡,公用廚房,誰家燉個肉燒點好菜,樓上樓下都瞞不住。但氣氛很好,都是公安幹警,大家經常互相幫忙,吃點好的還會互相送,我爸要忙起來把我往鄰居家一扔,幾天不回來是常事。那時候人都樸實,也沒人覺得要管他要個保姆費,他也沒覺得小孩放別人家不放心。」
「我住平房。至今我還能準確從記憶里調出冬天平房冬天燒煤的味來,嗆,一不留神就得中毒,然而說來也奇怪,冬天聞到那股味兒,身上就會發暖,會想起熱水的溫度,鐵鍋貼玉米餅的甜味。」
老慕吐了口氣,緩緩地說:「我爸媽是半路夫妻,我爸之前有過一個老婆得病死了,留下一個女兒。他娶我媽其實就為了有人能幫他照顧家裡孩子,我媽家是近郊的,嫁給他就圖個城市戶口,雙方各取所需,原本誰也不比誰強。但問題出在那個女兒身上。」
「就是李叔叔的那個前妻?」
「就是他那個前妻。」老慕淡淡地說,「我那個姐,簡直就是個攪家精,她成天處在一種不安全感之中,因為她不安全,所以別人也別想安全,見天跟我媽嗆,後來我出生了,她就背著人欺負我,大概覺著如果不先欺負誰,她自己就得挨欺負。」
「我媽也不是脾氣好的,兩人在一個屋檐下什麼情形你可想而知。摔碗摔門是常事,這種環境下,我們家的男性都格外沉默寡言,一是說不過,二是容易說錯。」
「我姐從小到大,什麼都要爭,壓歲錢,文具盒,鉛筆,哦,連飯桌上多次一塊肉都要爭。」
「那你真是挺辛苦的。」
「我是男的,倒也沒什麼,等我開始抽條長高,她就不敢招惹我了。再後來發生了一件事,有天晚上她晚回家,我爸讓我去接她,我去了,發現她被幾個小流氓堵著,我那會正學拳,揍幾個半大孩子壓根不算什麼事,她倒感動壞了。」老慕神色微微和緩,「從那以後,我明顯感到她對我態度變了,怎麼說,雖然依然不像樣,但好歹明白我是她同胞兄弟,血緣關係是撒潑耍賴也斷不了的。」
謝風華點了點頭。
「後來,我父母因為車禍意外過世,一瞬間,整個世界就好像只剩下我們倆,沒辦法了,必須互相支撐才熬過去,我們就算看彼此再不順眼,當時也只能互相依靠。從那以後,她對我好了很多,我當兵時,她夥同七大姑八大姨反對得厲害,但到我真的要走時,還是給我買了東西。」老慕目光複雜,感慨說,「雖然還是摳摳搜搜,但能讓她為我掏錢,已經是很大的進步了。」
「我離開這裡很多年,一開始跟她還有聯繫,後來就漸漸斷了,不聯繫的原因一個是忙,當時我一出任務,幾個月聯繫不上是常有的事;二個是就算聯繫上,她跟我也說不到一塊。我一個大老爺們聽她嘮嘮叨叨,沒完沒了地算那點雞毛蒜皮,真是煩。坦白說,我寧願跟她丈夫,也就是老李聯繫,也不願跟她多說一句。」
「最後一次通話,她跟我說,老李太窩囊,她沒法過了,讓我回來給她撐腰,那時老李還沒發達,名下只有父母留下來的一間平房,我姐說,那屬於婚內財產,離婚必須給她分一半,我聽完就拒絕了。這種事,我不可能幫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