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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0 11:44:16 作者: 吳沉水
    黎教授忽然說:「你要不要跟他說說話?」

    謝風華抬起頭,目光炯炯:「可以嗎?有用?」

    黎教授點頭,肯定地說:「植物人喚醒治療中常常有找來親朋好友在病人耳邊說話的例子,我們不妨一試吧,以小高的聰明,沒準這個時候他就在努力尋找向外界傳遞信息的辦法呢?」

    謝風華渾身一震,這也是她這麼多天心裡的感覺。那些發送到她手機里的奇異的簡訊,那些光怪陸離的夢境中出現的高書南,如果全部都是他被困在迷失之地,努力以某種她無法解釋的方式在向她傳遞信息呢?

    怪不得他會說「你要來找我」,原來他已經明白向她傳遞過求救信號。

    謝風華心裡湧上一陣懊悔,她怎麼可以忽略這樣明顯的求救信號,而任由高書南在這裡白白多受苦呢?

    黎教授遞給她一個復古的方形小話筒,微笑說:「對著它說,想說什麼就說吧,他會聽見的。我先出去,說完了,你直接喊高平平給你開門。」

    謝風華接過那個小話筒,發現它用銀色金屬包裹得漂漂亮亮,感覺像上個世紀上海灘的明星似的,她忽然想起一個事:「讓高平平開門,要那個什麼口令吧?」

    黎教授臉上浮現出一抹意味深長的微笑,他沒有正面回答,而是揚聲問:「高平平,謝風華進出實驗室需要口令嗎?」

    AI 的聲音響起,刻板中仿佛帶著雀躍:「掃描,數據吻合,確定謝風華本人,指令,謝風華來看高老師不需要別人同意。」

    黎教授攤手:「你看,高平平不聽我的,卻會聽你的。」

    他善解人意地走出實驗室,門在他身後徐徐關閉,真的只剩下謝風華一個人。她手握小話筒,忽然有些詞窮,也有些莫名的窘迫,仿佛真有人就在她看不見的地方注視著她一樣。謝風華清咳了一聲,說了一句:「餵。聽得到嗎?」

    高書南在屏幕里自然一動不動,她頓了頓,又輕聲重複了一遍:「書南,聽得到嗎?」

    她在開口瞬間忽然不知道要跟高書南說什麼,因為她發現,原來她跟高書南之間很少有正兒八經交談的時候。

    明明她跟高書南在同個屋檐下生活了好幾年,彼此日常互懟互貧互相傷害,但真有煩心事,她寧願跟唐貞和李格非說,也不會想要讓高書南來分擔一丁半點。大概在她腦子裡有根深蒂固的觀念,那是他們老謝家的優良傳統,凡事報喜不報憂,家裡上有老下有小的,有什麼事合該她來扛,說出來讓一個孩子跟著憂心忡忡算這麼回事呢。

    謝風華啞然失笑,她想,原來在她心目中,高書南就是一個孩子,這個孩子哪怕天資卓著,長大後如一棵白楊樹般挺拔俊美,然而她經過這棵樹未成形時最艱難的時候,別人看到它樹冠豐美,枝繁葉茂,她卻永遠只會憂心根扎得深不深,能不能經歷狂風驟雨,風刀霜劍。

    就連當初李格非已經失蹤好久,唐貞剛剛墜樓,高書南從國外趕回來陪伴她,問她好不好,她都能微笑著說,沒事兒,別擔心。

    「別說這種話,」高書南那時候看起來比她還深受打擊,蒼白著臉,眼眶泛紅,「哭吧,哭一個,在我面前就算哭成狗也不丟人。」

    謝風華是怎麼回答的?她記得自己空空落落的微笑,空空蕩蕩的聲音,就跟下一秒風一吹就飛灰湮滅似的,然而她就用這樣的微笑,這樣的聲音,自以為安慰人地說:「我真沒事,真的。」

    現在想來,高書南聽著這種話,不定心裡如何難受。

    沒什麼比這更拒人千里的了。

    但即便如此,高書南身邊卻一早就給她預留了位置,連名為「高平平」的 AI 系統都知道,謝風華來看高老師不用經過別人同意。

    謝風華心裡湧上難言的複雜感受,她想了想,輕聲說:「對不起。書南。」

    「我現在很後悔。」

    她停頓了一下,繼續說:「我很後悔,我該一早跟你說點心裡話,可你知道我,我不是擅長幹這種事的人。」

    這句話開始,她驟然間像是打開了訴說欲望的開關,忽然間很想對這個雙目緊閉的高書南說一些他清醒時無論如何說不出口的話。

    「我其實不好,特別最近的事接二連三,我就沒好過,唐貞的死,格非的案子,莊曉岩跟我坦白那些事,我只有一個人,一雙手,我有點承受不住。不騙你,今天白天開車,開著開著我突然就想踩剎車,直接讓別的車撞過來算了。你別笑,我就是,太累。」

    「當然我只是想想而已,沒真這麼做,事實上我只是把車停馬路邊而已。」

    「然後我收到你的簡訊。」

    她拿出手機,沒有意外地發現那些神秘的簡訊又消失不見,就好像它們的存在只是謝風華的一個幻覺。

    「這個到底是怎麼回事,我想不明白,就好像我也不明白為什麼你總是能恰如其分地用其他方式出現,你提醒我注意夜鶯,你安慰我發生的事不是我的錯,你說別怕。這些我都記得,我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我很確定那是你,就算你自己被困住,可你還是對我放心不下,對嗎?」

    「有個我這樣的姐,其實很煩吧,」她自嘲一笑,「從來不能在你事業上幫你,經濟上跟你比更加不值一提,別人家的姐操心弟弟吃喝穿戴,我好像從來沒跟你嘮叨過,什麼天冷加衣天熱防暑,這種話我更是從來沒說過,我真是一個失職的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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