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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0 11:44:16 作者: 吳沉水
但就是這麼個不起眼的男孩,手持一把廚房砍刀砍了自己導師十四刀,隨後又追上師母,從背後割開了她的喉嚨。
為什麼要做這樣的事呢?年輕的謝風華無法理解,就為了導師不同意你胡編亂造的畢業論文通過?但這不是導師故意刁難,是學生自身的問題,為什麼能這麼理直氣壯將自身的問題怨懟到別人身上?
而且導師不同意論文通過,充其量帶來的嚴重後果也就是拿不到學位證書。這並不是世界末日,人生依然有不同的選擇,擱五年十年後看回這件事會發現,這點挫折根本算不上磨難。
為什麼能因為這種事殺人,毀了別人的家庭,也毀了自己?
當時謝風華並不知道,她之所以會有這樣的疑惑只是因為她還年輕,見識有限,對人性想像有限。再往後,隨著刑警工作幹得越久,接觸到的窮凶極惡的罪犯越多,她終將拋棄這種一廂情願的念頭,人的暴戾往往隱藏在所謂正常的面具之下,鄰裡間能為一句口角之爭大打出手,馬路上能因為車子擦了下皮而互相鬥毆,真想要別人死,任何一點芝麻綠豆的小事都能成為足夠的理由,暴力猶如毒品,它能令人沖昏頭腦,撕下人皮,瞬間猶如惡鬼附身。
當然,這些「意外」殺人,多數都有一個前提:那便是施暴者與被害者在力量上的絕對不對等。高書南的父母生他時年紀已大,當時都是年近六旬的人。加上常年伏案工作,身體素質並不好,他母親更是個藥罐子,隔三差五要上醫院看醫生。
謝風華禁不住想,若是換一個身強力壯的老師,那個學生未必敢動手,案發的時候如果高書南在家,以他十五歲接近一米八的身高,那個學生也未必敢行兇。
抓獲犯罪嫌疑人,照例要家屬來指認。謝風華第二次見到了高書南,與上次脆弱得仿佛一尊布滿裂縫的玻璃器皿相比,這次的少年已經幾乎面色如常,陪著他來的是一個中年婦女,據說是他的小姨,一個勁插話,儼然一副代言人模樣,高書南在她身後一言不發,低著頭,仿佛對周圍世界充耳不聞。
謝風華打斷那位小姨的話,小心問:「書南,你準備好了嗎?」
高書南沒聽見似的繼續低著頭。
小姨推了他一把:「警察問你話呢。這孩子,哎,沒辦法,這些天一直魂不守舍的。」
謝風華皺眉說:「沒事,你讓他自己說,書南啊,別怕,姐陪著你,不著急啊,你準備好了咱們再進去。」
不知道她這句話哪個字打動了高書南,他終於抬起頭,少年生就一雙好眼,漂亮清凌,看向她時又帶著隱約的脆弱,讓謝風華一見之下又開始莫名其妙的憂心忡忡。
「你想進去了嗎?」
高書南點了點頭。
「好,跟我來,」謝風華帶著他往審訊室里走,他小姨想跟著,謝風華想也不想,伸手就攔下她。
小姨訕笑:「我陪著孩子……」
「不合規定,麻煩您在外頭等一下啊。」
謝風華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做這件事,但她感覺到,當這個女人被攔在門外後,高書南好像明顯放鬆了點。
犯罪嫌疑人就坐在審訊室裡間,謝風華領著高書南隔著玻璃看他,輕聲問:「認得這個人嗎?」
高書南沉默了一會,點了點頭。
「案發之前,你見過他嗎?」
他又點頭。
「書南,」謝風華看著他,柔聲說,「你要說出來,我們才能取證,知道嗎?我再問你一遍啊,你認不認識裡面那個人?」
高書南仿佛掙扎了一會,才動了動唇:「認識。」
這是她第一次聽見高書南開口說話,聲音清澈好聽,就如他外表一樣容易引人好感。謝風華鬆了口氣,又問:「他是誰?」
「我爸,」高書南停頓了一下,「我爸前幾年招的研究生。」
「案發當天,你見過他嗎?」
高書南呼吸急促了起來,似乎想到什麼,渾身開始微微顫抖。謝風華忙扶住他的胳膊,堅定有力地說:「別怕,書南別怕,姐在這,我保護你呢,慢慢想,不著急。」
「我見過,」高書南紅了眼圈,「那天上午,他來家裡,談,他的論文,我下樓見過他……」
這句話撬開,後面的話就好問了,少年儘管悲慟又憤怒,但依然清晰地表述了犯罪嫌疑人跟他父親的關係,據他所說,師生關係一直很正常,他父親對每個學生都有責任感,因為嫌疑人家境一般,父親還曾安排他進實驗室打雜,以便有理由每個月從自己的科研經費中撥出一筆勞務費給他改善生活。
最後,高書南哽噎說:「他來我家吃飯,我媽還親自給他包餃子,我還跟他打過招呼,人怎麼能這樣,我想不通……」
謝風華心酸得不行,這個問題那時候的她也想不通,無法給這個十五歲少年應有的答案,她當然覺得世間事應當真心換真心,善意換善意,然而人如此複雜,惡意與暴戾或者才是世間常態,她對此又能說什麼呢?
她只能坐在少年旁邊摟住他的肩膀,使眼色讓其他同事退場,輕撫他的肩膀無聲地安慰。
她當時這麼做只是下意識的選擇,但卻沒想到帶來連鎖的其他反應。
因為接受她的安慰,高書南看著她多了幾分信賴。原以為兩人的緣分也就差不多到這了,沒想到過了幾天,高書南居然自己找上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