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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0 11:44:16 作者: 吳沉水
周平山咳了好一會才平息,把水端起來喝了一口,啞聲說:「謝謝。」
他發了會呆,問:「我父母還好嗎?」
老季說:「你媽很精神,差點要揪著我們同事的衣領撓他滿臉花,還好去的有民警有刑警,當時就給她拉開了。後面她哭得挺厲害,說她認識領導,要找誰誰來治我們。你爸不好說,好像全程沒吭聲。」
周平山自嘲一笑,喃喃地說:「這下他們該更恨小莊了。」
「能理解,」謝風華說,「你畢竟是他們引以為傲的兒子。」
「可他們從來不理解我,」周平山嘆氣,「不知道我想做個什麼人。」
謝風華不動聲色問:「那你為莊曉岩做了這麼多事,達到你對自己的要求了嗎?」
周平山偏過頭,半響才說:「勉強吧,至少她脫離了苦海。」
「小周,你是律師,應該知道不要小瞧警察,也不要高看自己,你做過什麼我們已經找到部分證據,你為什麼做,我們遲早也能推斷出來。但我現在不想說這些,我現在想罵你,」謝風華盯著他的眼睛,「你是糊塗了嗎?大好前程,每一步都走得那麼不容易,難道自己一點都不覺得可惜?」
周平山卻笑了,這是他第一次在謝風華面前真情實意的笑,而不是那種圓滑的,世故的假笑。
他眉目舒緩,眼睛明亮,帶著他這個年齡該有的朝氣與憧憬,搖頭說:「姐,你不是我,你不懂的。」
謝風華輕聲問:「因為小時候沒能救莊曉岩?所以你一直心裡有愧?」
「說小時候,其實也不算小,那會我都讀初中了。」周平山呼出一口長氣,「剛剛季警官說什麼來著,樓上樓下,肯定聽過不少打罵聲?」
他譏諷一笑,隨即低垂眼瞼,顯然陷入某種不愉快的回憶,斟詞酌句說:「我告訴你們,那不叫打罵聲,那簡直像酷刑。隔三差五,有人在你樓下動私刑,能讓你聽著都不寒而慄,渾身發抖的私刑。」
「那年頭家暴沒入法,打死老婆算虐待罪,頂天了判個六七年,表現好的沒準三年就能出來。一個人活活被打死,這個過程你們知道有多慘烈嗎?不是一刀斃命,不是一槍爆頭,而是長達幾個小時飽受酷刑,做這種事的人,才判不到十年……」周平山說到這,意識到自己情緒不對,輕咳一聲後換了種口氣,淡淡地說,「你不是問我為什麼做律師?很簡單啊,換成你在那個環境長大,你也會想總得做點什麼。可惜我父母老想著要我去投靠在日化企業當高管的親戚,所以我不得不讀了化工。」
「所以當年沒能幫得了莊曉岩,你一直過不去心裡那道坎。」謝風華點頭,「我能理解但無法認同,你要幫小莊離開範文博有的是其他辦法,為什麼要知法犯法?」
「為什麼啊?」周平山目光中露出隱痛,「範文博太精明,小莊不可能在和平狀態下跟他離婚,就算離婚,她能分到的財產也很少…… 」
「以你的聰明,這些都不是你鋌而走險的直接原因。」
周平山低頭笑了,沒說話。
謝風華輕聲問:「你認為範文博家暴莊曉岩? 」
周平山抿緊嘴唇沒有說話。
「你知道範文博那天沒打莊曉岩,所以你親自動手製造家暴的偽相,你讓她半夜來找我,是因為有我陪同報警,民警一定會受理,這樣就有了家暴的出警證據和證人,你知道正當防衛在我國成立的條件有多嚴苛,所以精心策劃了一個近乎完美還能引起廣泛社會輿論的正當防衛場景,你肯定不只一次去實地勘察高架橋底,想要確保範文博被推下來時一定會摔死,為了令莊曉岩能成功把他推下橋,你肯定還授意她給範文博餵了某種令神經遲鈍,四肢無力的藥。」
周平山瞳孔微縮,將手裡的煙揉成一團。
「但我有個地方不明白,男女力量畢竟懸殊,就算事先計劃周詳也可能出現意外,」謝風華看著他問,「你就不怕被推下來的是莊曉岩?」
「怕,怎麼不怕,光是想像那個畫面我都受不了。」周平山喃喃地說。
「怪不得你一直在那等。」謝風華點頭,「萬一出意外呢?」
周平山咬牙說:「那我就開車追上橋,親自把範文博撞死。」
「總之那天晚上,範文博一定得死?」
「是,他必須要死。」
「所以你承認,是你主謀計劃殺死範文博,並偽造成正當防衛了?」
周平山微微變色,愣愣地看著謝風華。
謝風華毫不退縮與他對視,過了一會,周平山像卸下滿身重擔那樣,靠在椅背上閉眼笑了笑,睜開後用豁出去的口吻說:「對,我承認,都是我謀劃的,小莊從頭到尾都是被我逼迫,她並不想要範文博死,是我堅持要這麼做,我還脅迫她,她向來沒主意,這才聽我的。」
「我才是主犯,她只是脅從。」
謝風華臉色古怪地看著他,半響才說:「小周,你知道範文博其實從來沒對莊曉岩動過一根手指頭嗎?」
「不可能!」周平山怒氣沖沖,「我親耳聽到他在電話里對小莊拳打腳踢,小莊哭著求他,那一次他把小莊的胳膊都打折了……」
「你也說了是親耳聽到。」
「那胳膊上的傷……」
他說到這也察覺到這種東西太容易偽造,不由得消了音,臉色煞白,目光中儘是難以置信,一個勁搖頭說:「不可能,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