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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0 11:44:16 作者: 吳沉水
她把老季穩穩噹噹地送到城北分局,在他下車時提醒了一句:「莊曉岩恐怕不會主動交代什麼,周律師不同。」
老季皺眉問:「怎麼說?」
「我以前只是以為他喜歡莊曉岩,現在看來,他們之間的感情很深也很複雜,你可以利用這點。」
老季點頭說:「謝了,有進展我給你電話。」
謝風華揮揮手,關上車門開回去,這一路倒也依舊無事,回到家時,老謝擺了一桌子好吃的正等著她。
愉快的晚餐時間很快以吃撐了告終,謝風華幫忙收拾碗筷,把剩菜分盒子裝好放進冰箱,裝著裝著忽然笑了起來,老謝鄙視她:「笑什麼,傻了?」
「沒,想起我媽了,小時候她嫌棄我吃得多,說好吃的都是你爸做給我的,你就是一順帶借光的,有點自覺性啊。」
老謝也笑:「是你媽能說出的話。」
「是吧,就沒見過她那樣的媽媽,」謝風華笑著說,「想起來儘是她埋汰我的。童年陰影啊。」
老謝說:「你能長這麼齊整就是你媽對你最大的貢獻,要不是她改造了我們老謝家基因,你還不定什麼樣兒呢。」
「行行,我就是您倆充話費送的。」謝風華低著頭,忽然說了一句,「爸,莊曉岩被抓回局裡去了。」
老謝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
「她說我以後沒臉見唐貞。」謝風華抬起頭,聲音有些發顫,「她是不是在暗示……」
「嗐,瞎想什麼,」老謝說,「你是警察該做什麼做了就是了,你爸我這麼多年被人指著鼻子罵的時候還少嗎,最慘的一次,因為把親戚送進去,你堂叔公罵我六親不認,豬狗不如,嚷嚷要在族譜里給我除名,忘了?」
謝風華記得,她微微一笑:「記得,您說您姓不姓謝,他老人家說了不算,國家法律說了才算。好在新社會啊爸,不然咱們都得跟我媽姓了。」
「你媽姓金,挺好的啊,金風華,噗,這名字一聽就富貴喜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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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老謝寬慰了她,但那天晚上,謝風華依然夢見了死去多時的唐貞。
她再一次狂奔在欄杆漆成血色的迴旋樓梯上,氣喘吁吁,精疲力盡,心中明白一切努力都是徒勞,身體卻咬牙想要拼那萬分之一的可能。
然而沒有這個可能,她推開樓梯間的門,唐貞已經站在天台外圍,形單隻影,孑然一身,聽見腳步聲後回頭,以謝風華無比熟悉的弧度笑了一笑,然後再次毫無顧忌地縱身一躍。
這明明是個已經知道得不能再知道的結局,然而夢裡的謝風華仿佛將所有的冷靜和理性都褪下,只剩下心底深處最原本的痛苦與悲傷,她跪倒在地,悽厲地尖聲叫喊。
「她不是自己想死的。」
謝風華驀地抬頭,莊曉岩不知何時站在她身邊,穿著一身白衣白裙,像個女鬼一樣披頭散髮,恨意和快意將她的臉扭曲成一個詭異的狀態,使她的笑仿佛像在哭,哭又仿佛像在笑。
「你說什麼?」
「我說,我姐不是自己想死的,是好幾個人,好幾個她信任的人,一起聯手把她推下去。」
夢裡的她輕信又浮躁,立即問:「是誰,你告訴我,是誰幹的?」
莊曉岩偏過頭,笑著問:「告訴你,你能幹嘛?你能替她報仇嗎?」
「我能。」
「那你先去死吧。」莊曉岩笑嘻嘻遞給她一把冰冷的手槍,蠱惑說,「推她下去的人裡頭就有你呀,你忘了?」
謝風華的手不聽使喚地拿起槍,慢慢張開嘴,槍口企圖朝嘴裡塞進去,莊曉岩一個勁地笑:「對,就是這樣,不要朝太陽穴開槍,那是外行人才幹的事,要像這樣往嘴裡對著腦袋向上開,包管一槍過後就死得透透的,不至於浪費一顆子彈。」
「開槍啊。」
謝風華抖著手,拼命控制手指不要扣上扳機,然而手指被不同尋常的力量掰著,硬生生貼上了扳機,屈起關節,開始要用力扣。她絕望地感覺到這整個過程,這個被人掌控身體一步步走向死亡的過程,謝風華恐懼地閉上眼,耳邊仿佛還聽見莊曉岩瘋狂的笑聲。
忽然,她拿槍的手被另一隻手牢牢覆蓋住,那隻手比她的大,溫暖乾燥,修長靈活,那隻手將槍慢慢從她嘴裡抽出來,奪過去後狠狠甩到一旁。
謝風華睜開眼,她看到了好幾天沒見到的高書南。
他不知道從何而來,一向喜歡穿的雪白襯衫依然熨燙得一絲不苟,連每條熨燙痕跡都仿佛經過慎密思考與推斷過一般。他看著謝風華微微地笑,這微笑太過複雜,像跋涉過崇山峻岭,越過冰川高原,經歷過想像不到的艱難困苦,只為完成一約既定,千山無阻的承諾。
他一揮手,莊曉岩就化成無數光點消散掉。謝風華忽然就明白了自己在做夢,之前看到的唐貞是假,莊曉岩也是假,眼前的高書南,恐怕也是假的。
即便如此,她依然紅了眼眶,驟然間委屈又辛酸,抓住高書南的胳膊哭了起來,一邊哭一邊說:「你去哪了死小子,我到處找不到你都快擔心死了,嗚嗚嗚,唐貞死了你知道嗎,格非也死了,莊曉岩說我也是害死她的人,放屁,她憑什麼這麼說我,她懂個屁啊就敢這麼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