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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0 11:44:16 作者: 吳沉水
    「告訴他您挺好,別擔心,是這樣嗎?」

    「對。」

    「好的。」

    「你,」謝風華皺眉,「您貴姓?」

    「鄙姓張。」

    「張助理,麻煩您了。」

    張助理一如既往地用平板無波的聲調回覆:「不客氣,您還有其他事嗎?」

    謝風華剛想掛了電話,忽然莫名想起來問了一句:「高老師他,有跟你們提起過夜鶯或跟夜鶯有關的話嗎?」

    「夜鶯?您是說一種鳥嗎?」張助理的機械音似乎終於有了一絲情緒,「雀形目,歌鴝屬?喜歡在夜晚歌唱的那種?」

    謝風華壓根不知道夜鶯所屬科目,她頓了頓,回答說:「是的。」

    「抱歉,夜鶯不在我們實驗的動物樣本範圍呢。」

    謝風華總覺得再說下去這位張助理一定會情不自禁冒出「親」這樣的淘寶用語,於是決定結束這個話題:「那當我沒問,謝謝,就這樣吧。」

    「再見,祝您生活愉快。」

    謝風華掛了電話,擰開瓶蓋又喝了幾口水,射擊俱樂部的主人走了過來,這是一個身材魁梧,年近四十的男子,曾經當過兵,但具體兵種從未跟誰透露過。從他的肢體協調程度而言,單單是走過來就已經具有足夠的震懾力與引而不發的爆發力。在沒有槍的情況下,恐怕來五個自己都不是他的對手。

    他複姓慕容,輪廓上固然已經無法找到一絲遊牧先祖的痕跡,但身姿行為卻總給人彪悍的感覺。他兩側頭髮剃得極短,下巴剃得很乾淨,穿著一件棕綠色排汗 T 恤,下面一條淺米色休閒褲,腳蹬輕便布鞋。據他說上學時為了方便寫名字,於是將姓從慕容改成了慕,如今或許出於尊重,或許出于震懾,周圍的人都稱他為慕先生——除了謝風華,她膩煩這種「先生」「太太」的稱謂,因此只管他叫「老慕」。

    老慕走到她跟前,抱著臂看她打的靶子,點頭道:「今天成績不錯。」

    「還行吧。」謝風華說,「可能因為今天我終於收到一個確切的消息。」

    老慕站在那猶如可靠敦厚的一堵牆,謝風華忽然就有了點想說話的欲望,她扒拉了一下頭髮,輕聲說:「DNA 結果出來了,是格非。」

    老慕沉默了一下,說:「你不是早就知道了。」

    「是,但這與拿到確切的檢測結果,感覺還是不一樣。」謝風華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掌,「我覺得很生氣,有一刻手甚至氣得發抖。」

    「氣得發抖,但槍還是打得很穩。」老慕微微一笑,「槍這種東西,只是看著就代表乾脆利落的暴力,多打幾槍,你的憤怒總有消磨得差不多的時候。」

    「要是不行呢?」

    老慕沒有回答,他示意槍枝管理員把剛剛謝風華用過的武器遞給他,他眼睛看都不看,飛快地把槍拆開又再一件件拼裝回去,咔嚓聲中,他一轉手,那柄槍槍口朝下,利落地遞到謝風華面前。

    「不行就再多練幾次,」老慕認真地說,「沒有什麼東西能長久一直抓著你不放,如果有,那也只能說因為你允許它那麼做。痛快點,有什麼一槍解決不了的就開兩槍,兩槍不行就開多幾次,反正我這裡永遠歡迎你。」

    謝風華接過槍還給了管理員,點頭說:「明白了,謝謝。」

    「不客氣,你記得繳費就好。」

    謝風華微微笑了,老慕給她的價格其實並沒有走按照俱樂部規定的昂貴會員費,他似乎血液里殘留著古老的急公好義的基因,年輕時承過老謝的情,又與謝風華聊得來,高興起來真能給她開免費無限次卡。但謝風華覺得便宜不能占太過,於是每季度都充一筆力所能及的會費。

    她想起困擾已久的夜鶯,問老慕:「你聽過夜鶯總在夜晚歌唱這句話嗎?」

    老慕皺眉,仔細思考過才說:「沒有,這是一句詩嗎?你知道我不讀詩。」

    謝風華搖頭:「我也不能確定,想著你見多識廣,這才問問你。」

    「我確實沒聽過,但如果這不是一句詩,那就是一個常識,」老慕回答她,「不是叫夜鶯嗎,那不就是夜晚唱歌的鳥?」

    「這麼說倒也不無可能。」

    「說起這個,我倒想起我遇到過的一隻鳥,我不知道叫什麼,當時光線暗,只記得長得不起眼,它也是在夜裡唱歌,聲音非常婉轉動人,好聽到仿佛銀鈴的叮噹聲融入了它的嗓音似的,能把你的心都給唱得動起來,那真是聽過一次之後,終身難忘。」

    謝風華抬頭看他:「有那麼好聽?」

    「是的,不過之所有會留下這樣的印象,大概也與我當時的境況有關。」老慕說,「那會我出任務,受傷蠻嚴重,差點就死在野地里。周圍荒無人煙,我的體力又不足以支撐到最近的補給點,因為任務情況複雜,就算當時已經發出求救信號,但救援人員要過來卻很波折,關鍵是依著我當時的身體狀況,想撐到被救幾乎是無望的事情。我那會真的相信搞不好要交代了,忽然間,我聽見頭頂中傳來這種鳥的歌聲。不誇張的說,正是那麼動聽的歌聲莫名其妙讓我再次有了求生欲,怎麼講呢,就是聽著那樣的悅耳動人的聲音,你會覺得不能死,還不到時候,就這麼撐過來。」

    謝風華睜大眼:「以前從沒聽你說過。」

    「是嗎?」老慕笑了笑,「那都是過去的事,也沒什麼好說的。不過後來我再也沒遇到過那種叫聲的鳥,好像它從來就沒在地球上存在過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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