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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0 11:44:16 作者: 吳沉水
因為這兩個字,整條手鍊勉勉強強也算定製了,儘管粗糙得不行,但李格非愛若珍寶,拿到禮物的那一刻問了兩三遍「真的給我嗎?」、「你挑的?」、「你讓人專門刻的字?」之類毫無意義的話,然後像個傻子似的一整天都合不攏嘴,快活從心底滿溢出來,壓都壓不住。
一直到他失蹤那天,這條手鍊都從沒被取下過。
第15章
這天真奇怪。
一直烏雲密布,明明該春光明媚的日子,卻非要積壓這麼厚重的雲層,將整個天空都壓低,低到仿佛觸手可及。太陽光被遮擋得嚴嚴實實,一絲一毫都不曾泄露出來,湖邊甚至起了霧,薄霧輕飄飄聚集過來,將四下籠罩得影影綽綽,到處充滿了末世感臨近的心慌意亂,惶恐無措。
但是一滴雨都沒有下。
一滴雨都沒有下,就好像老天連一個宣洩的假相都不肯施捨給人。
謝風華能感覺父親的焦灼擔憂,他有千言萬語,但此時此刻卻都顯得蒼白無力,憋半天只能憋出來一句:「別忘了,你是警察。」
老謝大概是詞窮,才會想用職責要求她克制內心的悲傷。然而在職責之外,她首先是個人,沒誰能在這樣的打擊面前還能鎮定自若,安然無恙,即便是她也不能。
謝風華茫然地點了點頭,輕輕推開父親,一步一步走向湖邊。
她都不知道自己怎麼走到釣魚台那,每一步走得都像在踩棉花一樣軟,一樣飄,眼前一切都跟做夢似的不真實。視線始終是模糊的,看誰都像隔著一層紗,或者更確切的說,是隔著一層半透明的,啫喱狀的,隨時會扭曲的東西。
依稀仿佛,她察覺到所經之處,每一位公安幹警都會停下手裡的活,默默地起身,不無擔憂地注視她。刑事案件來到現場的同事都是市局刑偵隊與她共事多年,大家都知道她在尋找一個不見了的人,一直沒有放棄,哪怕大夥背地裡對這事看法不樂觀,但沒人在她的執拗面前說過一句閒話,說到底,誰沒有個倔脾氣的時候?
誰也不希望目睹這樣一場尋找以這麼慘烈的結局戛然而止,大家一時半會都不知道如何安慰她。
有人走了過來,謝風華抬頭,認出是他們刑偵隊的隊長凌隊,凌隊四十幾歲上下,與她有半師半友之誼,此刻看著她充滿不忍,徒勞地說:「小謝,其實結果還沒出來,DNA 檢測也得幾天……」
謝風華打斷他,啞聲說:「我知道,我就看看。」
她越過凌隊,走向殘骸,刑偵隊三位穿著白色工作服的法醫見到她都起身讓開來,大家都沉默著看她,誰也沒冒然說出一句話。
謝風華看著地上那個黑色塑膠袋,很普通,大概就是超市隨處可見的加厚垃圾袋。因為在湖裡泡的時間久,沾了水草長了苔蘚,有些邊角已經破損。塑膠袋打開著,從她的角度只看到一隻人類的斷臂,被什麼利器齊肩切下,下臂骨折後補上的鋼釘清晰可見,手腕上戴著一串陳年褪色的手鍊,儘管黯淡無光,但只需要一眼謝風華就足以認出,那是她送出去的東西。
她原本對這串東西也沒那麼印象深刻,當時買完了就送人,誰會記得那麼多,是李格非收到後一直不斷告訴她,補充有關這串手鍊的新細節,他找到新玩具的孩童,每天都興致勃勃地找到新發現,比如原來黑曜石不是純黑,黃虎眼不是純黃,格非兩個字是楷體,紅繩不是絲質。
每次他不單單要說,還要把手腕伸到她眼皮底下教她看,看得多了,她也差不多要被洗腦,以為這玩意兒不是她在旅遊商店隨手買的大路貨,而是一串獨一無二的,價值連城的,全天下只此一件的寶貝。
後來她才恍然大悟,其實這哪是什麼寶貝,它被如此反覆觀察,反覆揣摩,不過是因為佩戴它的人對它過分珍視罷了。
冥冥之中她似乎聽見這串東西在召喚她,在替李格非說,我回來了,不好意思,讓你找了這麼久。
沒關係。謝風華回答它,只是我的尋找有什麼意義呢?原來在我不知道的時候,你已經被人殘忍殺害,屍體肢解成一塊一塊,在我心力交瘁遍尋不見的日日夜夜裡,原來你就在這,在冰冷的湖水裡無人知悉。
忽然間,她的胸口湧上一陣劇痛,痛得不得不彎腰,這時候她莫名覺得臉上一陣濕意,用手一摸,才發現全是水。
可是天沒下雨啊。她想了想,恍惚意識到原來自己不知不覺間已經淚流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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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以前,曾經有個傻小子,他在森林裡砍木頭賣柴火為生,有天他像往常那樣走進森林的時候,正要開始幹活,忽然聽見一陣呼救聲,他趕緊找了過去,發現不知道從哪竄出來一隻大狗熊正準備撲上去吃一個小姑娘。」
「這故事不對。」
「那你說。」
「砍柴的是小姑娘,她住在森林裡,力大無窮,靠砍柴就能養活自己和老父親。有天她像往常那樣去森林幹活,忽然聽見一陣呼救聲,她趕緊找了過去,發現不知道從哪竄出來的一隻大狗熊正準備撲上去吃一個過路的……」
「過路的小王子?」
「才不是,過路的平平無奇小年輕,雖然他平平無奇,可也不能白白叫狗熊吃了呀,於是小姑娘過去舉起斧頭,沖旁邊的樹一砍,樹一倒,嘩啦,狗熊嚇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