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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0 11:44:16 作者: 吳沉水
謝風華的心逐漸下沉,像綁上石頭慢慢墮入冰冷的深海之中,她其實早已隱約猜到答案,怎麼可能不知道?她可是刑警,在她迄今為止的人生中,也就只做過兩件事上違背職業理性的事。唐貞自殺算一個,明明自殺證據齊全,她依然想挖掘出其中不為人知的內幕,仿佛唯有那樣才能告慰唐貞,或者說放過自己。
但唐貞已經從高樓上縱身一躍,從某種程度上而言,那也是一種清晰明白的告別。然而李格非的事卻不是,李格非,至今想起來依然記得最後一次見面的情形。穿著白色 T 恤藍色牛仔褲的青年,眉清目秀,看向她的眼神總是有光,那是如何令人沉溺其中而不自知的溫暖,仿佛只需要看著他,整個世界所有關於溫暖的詞彙,你都能找到具象的體現。
因為踏足過他給予的藍天綠草,等他不在了,才驟然發現四下寒冬永寂,才會倉皇失措,將所有的失態都於這個人這件事上爆發出來。
一個人怎麼能就這樣突然不見呢?
失蹤,比死亡更難以承受,死亡至少是一個明確的句號,至少意味著有所著落的悲傷和緬懷,還有可能意味著重新開始。可失蹤不是,失蹤是一個大活人昨天還跟你計劃著明天,今天就驟然不見,是長久的,不知如何是好的徘徊和惶恐,是在一次次的驚疑與疲憊中,任由看不見的手拿著一把生鏽的鈍鋸,一下一下,凌遲一般切割心臟。
切割後又長好,長好了再切割,猶如古希臘神話中被綁在海中巨石的英雄,白天有蒼鷹過來吃他的內臟,夜裡內臟又恢復如初,周而復始,痛無止境。
一直苦尋不得,多少人都明里暗裡說過,人找了這麼久,動用了公安刑偵的內部網絡,憑她的能力,憑她的人脈和關係,還是找不著,可能答案早就不言而喻。
但是她不甘心啊,她總在想,那樣美好的一個年輕人,細心體貼,為調配一杯她喝的奶茶都能試驗幾十次,為見她一面不知道刻意安排了多少次偶然相遇。他耗費了整個青少年時代的耐心,終於讓沒心沒肺,整天跟野小子似的的傻姑娘明白了他做了這麼多,原來是因為喜歡。
這麼鄭重其事的喜歡,她還沒來得及學會如何回應,如何好好相待,怎麼能就這麼戛然而止,說沒就沒了呢?
是她以某種偏執的,不可理喻的態度在繼續尋找。一開始是尋找蛛絲馬跡,然後是疑神疑鬼,不放過任何疑似李格非的傳聞,再然後,她開始留意收容機構、精神病院甚至是無名屍體。
她何嘗不知道自己用力過猛,姿態難看,何嘗不知道放手有時候才是真正的送別。
然而就像她自己說過的那樣,在這件事沒有一個確切答案出來之前,不能由她來宣布李格非不在,不能由她來選擇放手,讓李格非在這個世界上真正消失。
只是她從沒想過,突然之間,淬不設防,猶如劈頭蓋臉的重錘,打得她措手不及。
有關李格非的答案就這樣到來,仿佛嘲諷針對她那些尋找的日日夜夜裡不切實際的希望和祈禱,她不信任何神明,卻暗地裡不知祈禱了多少次,希望李格非或許就如小說電影裡常常看到的情節,只是失憶了,只是不記得她,不記得屬於自己原來的生活和前塵過往,然後在某個不知道的地方安然度日,娶妻生子,等他們都白髮蒼蒼的時候,或許他來,或許她往,乍然重逢,相對一笑。
那也很好,至少活著。
然而現在這個希望就像個笑話。
謝風華忽然就覺得眼前視線變得模糊,聽力也變得不可捉摸,仿佛整個世界開始像融化的塑料泡泡紙,一點點被灼開,燃燒,燒出醜陋的邊界線。在這樣的時候,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居然很冷靜,乾澀,像沒上松香的弓在弦上拉扯著,她問老謝:「真的是他?」
老謝嘆了口氣,鄭重地點了點頭。
「怎麼確定?法醫也才剛到。」
「法醫鑑定是沒出來,但格非以前右臂骨折過,骨頭裡打過鋼釘,那個殘骸,是右臂。」
「右臂骨折打過鋼釘的人多了。」
「是,但還有其他的證據。」老謝面露不忍,但還是果斷地說:「你送給格非的手鍊還在殘骸上,老李也認出來了,所以他一看到就心臟病發,昏了過去。」
老李是李格非的親叔叔,曾經做過民警,因為受傷早早辦了內退。李格非不見後他也曾盡心盡力幫忙找過,他失蹤那天穿什麼戴什麼,老李再清楚不過。
謝風華記起來那條手鍊。李格非是一個極有情調的人,但凡他願意,能把每一天都過得像紀念日。他手巧,喜歡做木工活,給謝風華做過很多小玩意兒,大到樹樁形狀的掛飾品架子,小到梳子髮簪,都能做得像模像樣。為了慶祝謝風華當上刑警,他不只在哪找到一塊沉香木料,自己一顆顆磨成珠子,串成一串送給她。
美其名曰保平安用的。
那時候的謝風華終於後知後覺地察覺了李格非對她的愛意,她變得不好意思起來,覺得來而不往非禮也,但她沒那麼巧的心思,也就趁著去近郊遊玩的時候,在滿景點那些賣到爛大街的旅遊紀念品店裡,花了點錢,拼了一個男式手鍊,有黑曜石、黃晶、老虎眼之類。她也知道這東西拿出來不是那麼別致,反正萬萬比不上李格非送她東西時所花的心思,於是良心發現,正好店裡有刻字服務,便請老闆刻上格非兩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