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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0 11:44:16 作者: 吳沉水
一早上,從莊曉岩到老范夫妻,每場交談都令人心力交瘁,仿佛被死亡瞬間撕開的距離令某些醜陋又沉重的東西經由他們填塞進她的胸口,她覺得有些呼吸不暢,伸手解開襯衫頂端的扣子,忽然從心裡生出一種想與誰傾訴的欲望。
自從唐貞去世後,這種欲望已經被壓抑了許久,卻又接著範文博的死重新開啟,她打開手機,飛快掃過通訊錄,一時半會忽然發現自己不知道跟誰打這種電話。
並非因為沒有知交好友,刑警隊的隊友們都是生死之交,大家能捋袖子一起去辦案,去跟最危險的犯罪分子鬥爭,他們之間是屬於談笑間灰飛煙滅的豪情,是能從容以身涉險把身後事託付給彼此的信賴。
但像這樣,只是純粹有想說話的欲望,連說什麼自己都未必清楚的瞬間,顯然不適合跟他們交流。
通訊錄停在「高老師」三個字上許久。
這是謝風華給高書南改的備註,自從高書南回國後開始鵬程萬里,一飛沖天後,他在謝風華面前就顯得越來越不可愛,儼然一副令學渣敬畏的老師嘴臉。做過學渣的人都知道,他們其實內心自有銅牆鐵壁,外頭早已練就金剛不壞厚臉皮。他們不怕老師吹毛求疵訓斥喝罵,甚至如果遇到老師偏倚針對也沒什麼吃驚受傷,唯獨一樣,他們怕來自老師不求實際的關懷。什麼我相信你會做好,什麼你再努力一把一定能考好之類的屁話,最令有良心的學渣身心焦慮。因為他們心知肚明,這種做好、考好完全超出本人興趣或者能力範疇,而好容易有個人對你有所期望,你又天然不想令他失望,於是要對自己不擅長的地方迎難而進,從而真正遭遇身心的挫敗感。
謝風華是個學渣,學渣面對高書南每每壓抑著雞蛋裡挑骨頭的欲望還言不由衷說我信你雖然邋遢沒邏輯習慣浪費生命,但我依然信你能救一救時的悲憫時,她都從身到心產生一種後悔,要早知道這小子長大後這麼不可愛,那會就不該起了惻隱之心把他領回家,結果直接給自己請回了個祖宗。
然而話說回來,多年前那樣小羊羔似的少年,易感又易碎,沉默之下全是無法宣洩於外人的傷痛,她要麼不見,見了怎麼可能袖手旁觀?
所以跟高老師的孽緣是無解的。
謝風華撇了撇嘴,覺得自己大概是被之前高書南冒雨去接她的事迷惑了,居然想給他打電話傾訴。
說什麼,說你姐我忽然覺得世事難料,人生苦短?
想也知道高老師一定懟她,那我建議你看如何科學管理時間的書,浪費巴拉巴拉一邊開書單一邊對她的作息人生態度行為舉止進行全方位的慘無人道的埋汰。
她瘋了才覺得高書南能好好說人話。
就在此時,她的手機突然響起,差點嚇了她一跳,上面顯示打電話的人正是「高老師」。
謝風華覺得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已經連著兩天高書南會主動找自己,她接通了電話。
「喂,是我。」
高書南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喘:「你在哪?」
「城北分局,怎麼啦?」
「城北分局?你去哪幹嘛,」高書南口氣有些嚴厲,「莊曉岩把範文博推下橋了?」
「你也看到網上的視頻了?」謝風華嘆息一聲,「這事別跟我打聽啊,一切等城北分局的公告吧。」
「我不打聽這個,你去釣魚了嗎?」
「我一早上在城北分局這連軸轉哪有工夫去釣魚,」謝風華不解問,「不是,你怎麼又來問釣魚,釣魚怎麼啦,你給我說清楚先。」
「現在說不清,」高書南急急忙忙地說,「你聽好了,在原地等我,在我到之前,任何人來告訴你任何事你都先別聽別管,我過來有些費勁,可能得……」
他的聲音突然就沒了,謝風華一看,手機已經顯示通話結束,她給高書南打了回去,完全就打不通,她不信邪再打,乾脆顯示通訊人不在服務區。
一陣不祥的預感籠罩上來,她抬起頭,不知不覺,原本明媚的春光已經被烏雲遮蔽,陽光掙扎著在烏雲背後透出點光亮來,仿佛給它們鑲嵌了金邊,越發凸顯了它們詭異的形狀。
這種天並不是夏季,不是雷陣雨高發時候,而且四下驟然變得安靜,就連原本聚集在城北分局門口的媒體和路人,不知何時也走得乾乾淨淨,她側耳聆聽,似乎連不遠處大馬路上的車輛都聽不見。
四下仿佛起了霧,謝風華渾身毛孔收縮,肌肉繃緊,腎上腺素仿佛開始分泌,但她面無表情,伸手摸上了槍開了保險,這是她每次感覺不妙時的本能反應,越是不知危險從何而來,握槍的手卻越要穩。
就在此時,真的有個人跑了過來,徑直衝她的車而來,謝風華悄悄伸手把車門推開一個小縫,在那個人即將靠近時猛然一推車門,重重地撞到那人身上。
來人痛呼一聲,聲音太過熟悉,謝風華忙收了槍下來,只見老季捂住胸口齜牙咧嘴地喊疼。
「怎麼是你,不會先出聲嗎?」謝風華沒好氣問,「撞哪了,沒撞壞吧?」
老季怪叫:「你還說,謝副隊,你現在是在我們城北分局,至於這麼草木皆兵下黑手啊?」
「你自找的,找我不會先打電話?什麼事?」
「你電話占線你不知道啊,到處找你找不著,電話都打我這來了,我聽小卓說你還沒走,這不趕緊跑樓下給你送信兒,」老季揉著胸口,「廢話就不說了,有案子,西山湖公園,昨夜雨太大,湖水都漲了,結果今天去釣魚的人釣起來一個塑膠袋,裡頭是已經腐爛的人體殘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