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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0 11:44:16 作者: 吳沉水
    她說著有些激動,眼眶發酸,老謝摸摸她的頭問:「我從小教你,下任何結論之前都得先講證據,你懷疑貞兒因為家暴才跳樓,那麼第一,有她受過家暴的跡象嗎?第二,她會因為家暴去跳樓嗎?」

    老謝看著她,耐心地說:「小華啊,她出事那年你早就調查過了,第一,遺體上沒有家暴累積下來的傷痕,沒有就醫記錄,沒有驗傷報告,街坊鄰居甚至連他們夫妻打架都沒聽過。第二,唐貞最好的朋友是你,你是警察,如果她遭遇家暴,以她對你的信任程度,你就是她最好的靠山,家暴這種事就算她瞞著你,難道你發現不了嗎?當年你就沒找到證據,不能因為看到莊曉岩身上有傷,來推斷貞兒當年身上也有傷。」

    謝風華閉了閉眼,睜開眼:「那是為什麼呀?難道說,其實是謀殺,我們一直判斷錯了?」

    「謀殺更得講證據,當時因為你強烈要求,分局的人反反覆覆查了多少次,確定就是唐貞自己跳下去,沒人推她,」老謝溫言說,「事情過了這麼多年,有些話爸現在可以說了,在貞兒最後活著那幾年,她忙事業忙結婚,你呢在刑警隊是上升期,工作有多忙我就不說了。那會你們倆見面聊天機會很少,貞兒在生活的方方面面到底承受了多大壓力,尋短見之前人的狀態如何,你其實並不清楚。」

    謝風華愣住:「爸,您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貞兒可能得了抑鬱症,但她身邊的人都不知道。人的心底有根弦,上得太緊,保不齊什麼時候就啪嗒一聲給擰斷了,沒事時還老想著自己這不行那不行的呢,一有點什麼事稍微一打擊,扛不住,就想放棄了。」

    謝風華呆了呆:「我居然沒發現……」

    「這事不怪你,範文博跟她睡一個被窩,他都沒發現呢。」老謝嘆了口氣說,「再說了,很多抑鬱症患者平時都裝得跟沒事人一樣,哪,這方面書南是專家,你得空請教請教他。」

    謝風華詫異:「高書南還跟你聊這個?什麼時候的事?」

    「就前兩天,他來看我,你正好不在,中午我還給他煮了辣白菜面,那孩子哆面哆得可高興了。誒對了,你餓不餓,爸也給你煮一個?」

    「哪來的辣白菜?」

    「隔壁你王阿姨自己做的。」

    王阿姨丈夫也是公安系統的老同志,幾十年的鄰居,為人熱心又實誠,也不像別的老太太那樣愛打聽東家埋汰西家的,謝風華還挺喜歡她,唯獨除了一樣,王阿姨喜歡做吃分給街坊鄰居,可她手藝很差。

    謝風華小心問:「她最近參加什麼培訓班了?」

    「韓國料理!教一幫老娘們做辣白菜呢,你真不試試,不是,這回她做的算有進步,沒以前那麼差……」

    老謝興致勃勃,謝風華還能不知道怎麼回事,趕緊說:「不吃,大晚上的我吃了得增肥。」

    「你瘦得跟麻稈似的就該增肥,」老謝不滿地說,「瘦好看啊?」

    「您女兒我就是這麼臭美行了吧。」

    「嘖,臭美這麼些年也沒見你成功往家裡領回來一個……」老謝意識到失言,立馬住口,站起來說:「啊,不知不覺都這麼晚了,真不用爸爸給你煮麵?」

    「不用不用,」謝風華推他進屋,「趕緊歇著吧您。」

    「行,我去睡,明天還約了李叔釣魚。」

    謝風華的動作僵住,她乾巴巴地問:「爸,您剛剛說,釣魚?」

    「是啊,你明天不也休息嗎,要不要一起去?」

    不要釣魚。

    高書南的聲音驟然在腦海中響起。

    謝風華下意識搖了搖頭,隨即起了疑心,問:「爸,你跟書南說過要去釣魚嗎?」

    「我跟他提這個幹嘛,你忘了,以前我帶那孩子去釣過一次魚,好傢夥,他全程杵那不開口就跟木頭似的,完了還特別正經給我科普,我釣到的魚什麼品種什麼綱目,結論就是不好吃,市場上什麼魚買不著,完全不值得為它浪費時間?從那以後我就明白了,天才兒童必有一缺,老天爺造人是公道的。」老謝同志瞥了自己女兒一眼,點頭說,「這麼看來,我閨女雖然腦瓜不算聰明,但該有的情商也沒缺,行吧……」

    「爸,您可真是我親爸。」

    老謝哈哈一笑,摸了摸她的頭,回房間歇息去了。

    第7章

    那天晚上,謝風華做了一個夢。

    夢裡她氣喘吁吁、筋疲力盡,但卻在拼了命地用盡全身的力氣爬樓梯。

    那是任何一棟大廈里都會見到的普通樓梯,寬敞,足夠四五個人並排走,欄杆漆成血紅色,回字形一層一層往上繞,抬頭看,仿佛頭頂著一個又一個沒完沒了的血色回字,仿佛能夠自我生長和自我複製,哪怕爬斷腿,累到嘔吐,那個頂樓的門,也永遠無法企及。

    然而她無法停止,因為知道頂樓那有什麼特別重要的事情需要她儘快趕到現場,她在夢中無法弄明白到底是什麼事,只知道很焦急,很迫切,甚至很恐懼,仿佛趕不及會有絕對不想發生的事情發生。

    終於她爬完了所有回字形的血色欄杆,到達頂樓,即將觸及緊閉的淺灰色鋁合金門,就在手伸出去的瞬間,一種巨大的悲痛突然而來,壓得她瞬間彎了腰,幾乎無法呼吸,她渾身發抖,難過得淚流滿面,卻不知為何還是推開了那兩扇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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