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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0 11:44:16 作者: 吳沉水
她不提她姐還好,一提謝風華心裡壓著的火氣頓時冒了起來,她斜睨了她一眼,冷聲說:「莊曉岩,你知道大清早完了嗎?」
「啊?」
「你這還使勁給自己裹小腳幹嘛,有意思嗎?」謝風華忍了又忍,忍不住加了一句:「還有,別提貞兒,我唯一慶幸的是她用不著面對你們這攤子破事,咱就別動不動喊她名字影響她清淨了,行嗎?」
謝風華知道自己語氣不好,說完就立即閉上嘴。
莊曉岩卻像深受打擊似的:「風華姐,我沒對不住我姐,我跟他結婚都是我姐走了之後的事,別人罵我就算了,你從頭看到尾知道怎麼回事,你不能冤枉我……」
男的這會也插嘴了:「這事她沒說錯,當初我們倆結婚前可是清清白白的,我跟唐貞的婚姻過程中沒有出軌,我是有道德的人,你再污衊,我就告你誹謗!」
謝風華沒理會他們,只是沉默著看著前方的黑暗。
一種巨大的憤懣強行壓抑著,伴隨著憤懣的,還有因為失去一個人那種心底漏了一個大窟窿的荒涼感。她想,在場這三人,曾經也是唐貞生命中最重要的三個人,每個人她都曾那麼努力地維繫過,付出過,會來事又知情識趣,誰也不能挑出她做得不好的地方。
可現如今誰還真心記得她呢?
終究逃不過物是人非。
不一會警車來了,下車來的是管這一片的兩個民警,一男一女,跟謝風華以前打過交道也算熟悉。謝風華二話沒說咔嚓打開男人的手銬,把人交出去,把情況三言兩語說清楚了,民警們循例上前問話調查,謝風華在他們的調查表上簽字當了證人。做完這些後,她自覺沒自己什麼事了,於是跟民警道了別,舉步就要往小區里走,哪知道腳一動才發覺有點疼,這才想起之前跳起來踹那男的時候,落地時有隻腳踩入一個坑裡崴了一下,要不是換了平底鞋,那一下就得扭傷。
忽然之間,她想起高書南臨走時說的話。
天黑,看路。
那種在車裡時就有的怪誕感驟然又涌了上來,謝風華閃過一個念頭,莫非高書南一直在暗示什麼?
但這怎麼可能呢,太過匪夷所思了。謝風華是個合格的刑警,堅信唯物主義,這一念頭一閃而過,立即被她摒棄出腦海。
就在這時,莊曉岩又喊了她:「風華姐。」
謝風華轉身,路燈下,莊曉岩狼狽而蒼白,看著她楚楚可憐地說:「不管你信不信,我絕對沒有對不起我姐。」
行吧,人都升天了,現在說這些有什麼意義?謝風華不甚在意地點了點頭,想了想,她還是囑咐了一句:「報警的記錄、驗傷報告都要留好,今晚別回去了,找個別的地方過夜。如果你想申請人身限制令,想離婚,我可以找人幫你。」
「嗯。謝謝姐。」莊曉岩感激地點了點頭,眼裡又湧上淚花。
哭有什麼用,謝風華微微嘆了口氣,如果哭有用,哭倒長城又何妨?
第6章
回到家,時間已經過了凌晨十二點,老謝早睡,屋裡靜悄悄的,只留下一盞壁燈。
謝風華躡手躡腳進屋,拿了換洗衣服溜進浴室洗漱,弄乾淨後,覺得腳踝還是脹痛,於是開著手機燈當電筒,貓著腰在客廳里湊近了壁櫃找藥箱,她記得上回有支雲南白藥還沒用完。
夜晚有些涼,謝風華看到小藥箱,抱出來時帶出來一個東西,啪嗒一聲掉在地上。
謝風華低頭一看就愣住了。
那是一個相框,裡頭放著的相片真是她高中畢業那年拍的,她跟唐貞傻不拉幾地化了妝,從口紅到眼線再到眉毛都因為畫得太濃而顯得五官生硬又滑稽,兩人的臉都拍得極大,那會也沒有美顏效果,拍下來都是原生態的拙樸,還有飽滿到鮮嫩欲滴的青春。
眉毛畫得太黑,腮紅打得太厚,唇膏顏色太不協調,但所有這些都及不上她們的歡樂,哪怕是隔著歲月,隔著發黃的相紙,那種年輕女孩之間張揚而無所畏懼的歡樂,依舊能呼之欲出,撲面而至。
唐貞是她迄今為止的人生中最好的朋友。
哪怕此後謝風華在公安幹警隊伍中遇上多少信得過能交付後背的女性夥伴,多少有情有義肝膽相照的好女子,但她們中沒有誰能占據唐貞的位置。
那是一個陪伴她走過磕磕絆絆的青春期,能一起回憶往昔那些如斷線的珠子一樣散落一地,撿也撿不回來的少年時光的女人。
她們結識於高一,兩人在同一學校同一年紀,但因為班級之間相差甚遠,入學後幾乎從未碰過面。某次期末考試恰好被安排在同一間考場的前后座,謝風華清晰地記得那一天考的是政治,這是兩人都不擅長的領域,屬於再怎麼苦思冥想也無法確定馬克思市場經濟學原理到底意味何物的神秘學科。
自知大概要考砸了的時候,謝風華鬼死神差地悄悄用筆戳了一下前面唐貞的背。
那一下,兩個明明素昧平生的女孩之間仿佛打開了彼此心意相通的玄妙開關,某種互相信賴的契約幾乎在瞬間達成,她們不用眼神交流或者言語磋商,立即就決定相信對方,一起干一件超出「好女孩」、「好學生」範疇的壞事。
她們趁監考老師不備時迅速地交換了試卷,對過答案後又神不知鬼不覺地換了回去。
那場考試最終成績如何早已沒人記得,但那種在封閉的考場內因為交換試卷而帶來的緊張和破壞規則的隱秘快感,卻從此一直留存在記憶里,由此而來的,還有某種在剎那之間決定把自己交付給對方的毅然決然的心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