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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0 11:44:16 作者: 吳沉水
    謝風華看半天也沒見他回頭瞥自己一眼,好像之前那樣情緒外露的神情全是她幻想出來的。她覺著沒意思,又有點渴,於是遇上反身伸手往后座那翻,她記得自己車裡上喝的吃的亂七八糟的不少,畢竟有時候出任務沒日沒夜,這些東西都是以備不時之需。

    沒想到翻半天沒翻到水,卻翻出來一支不知道誰落下的優酸乳。

    肯定是上回蹲點時隊裡的年輕人留下的,謝風華嫌棄地把優酸乳丟回去,一轉身,冷不防眼前多了一個保溫杯。

    高書南言簡意賅:「我帶的,喝吧。」

    謝風華笑了笑,接過擰開蓋,熱氣氤氳,撲面而來,一聞有茶香又有果香,竟然是她喝慣了的檸檬紅茶,兩片檸檬一勺蜂蜜,茶的品種是關鍵。很多年前,曾經有個人親歷親為,替她試驗過市面上幾乎所有的袋泡紅茶牌子,最後選定了一個法國小眾牌子,因為它的茶香茶鹼結合比率最完美,再對蜂蜜千挑萬選,一一比對,最後定下來一款紐西蘭的百花蜜,因為它最能與選定的紅茶融匯一體又不損各自的香氣。

    細節決定檔次,別說,因為那個人,曾經她的生活品質也想著精緻靠攏,離講究只一步之遙。

    可是他失蹤了,她哪怕是個刑警也找不見人,於是生活一下又糙了回去,只有一些習慣保留下來,比如檸檬紅茶。

    萬一哪天他回來了,發現謝風華物是人非,喝喝紅茶,也算彼此有個共同回憶的起點啊。

    然而習慣保留著,他卻總也不回,她也總找不到人。

    謝風華挑了挑眉,點頭說:「好喝,你怎麼知道我現在想喝這個?」

    「猜的。」

    這個口感和味道可不是靠猜能猜得到的。

    謝風華偏頭看高書南,此時他已經脫了風衣,露出裡面熨燙到邊角銳利的白襯衫。看來那風衣貴得有道理,防水性能好,都濕成那樣了,裡頭的白襯衫居然還保持乾燥和筆挺的效果。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頭髮耷拉下來,彌合了輪廓的硬朗,稱得戴著眼鏡的臉倒顯出幾分學生氣,依稀仿佛就如多年前初見的小男孩。

    謝風華微微笑了,又喝了口熱茶,慢慢呼出一口氣。她莫名想起了很久以前,高書南還在她家住著,有一回喝了那人特別調製的檸檬紅茶,喝完後用日後他當科研大佬的神情,內里鄙視凡人,外表嚴肅認真,問:是統一冰紅茶不好喝,還是康師傅冰紅茶不夠甜,幾塊錢能解決的事,費那麼大勁,多花幾十倍的錢,有必要嗎?

    「當然有啊,你是個人,你所做的每一件事就不能只看有沒有價值,有沒有必要。生活的樂趣往往就在這些無用的,看起來沒有價值的小事上,」那個人笑了起來,「再說了,你姐喜歡,這還不夠嗎?」

    日後的高老師瞅著他臉上的傻笑,親自開尊口給這事定了調:「我看你就是閒的。」

    時光荏苒,誰能想得到自己有一天居然也能優哉游哉喝上高老師親手調配的無意義又浪費時間的飲品呢?

    看來高老師終於懂得關心別人,我心甚慰啊。

    謝風華笑了起來,算了,今晚就只做個善解人意的好姐姐,暫時不做謝警官。於是她沒有刨根究底,而是靠在椅背上舒展身體,晃了晃腳,這種半高跟的硬底皮鞋果然不是人穿的,她想悄悄踢了,但考慮到形象問題,只好把腳縮回去。

    「換鞋子。」

    高書南摸出一個鞋盒遞過去,居然是她常穿的休閒鞋牌子,碼數正確,款式正確,連顏色都正確。

    「哪來的?」謝風華狐疑說,「我剛才沒看見你拿鞋盒啊。」

    「上次拿的,」高書南無比自然地說,「那天我還給謝叔叔帶了東西,你順手放車裡。」

    謝風華皺皺眉,似乎有這麼回事。她打開鞋盒換了鞋,居然挺合適。

    「怎麼穿裙子?」

    「哦,我這就是穿來哄一老太太的,她老糊塗了,老把我認成她兒子的同事,我不穿得像個白領她就覺得我是冒充的……」

    高書南沉默了會,說:「是李格非的媽媽?」

    李格非這個名字就像一道門,打開了,就要面對一條無邊無際,渾濁漆黑的暗河。謝風華微微愣怔,別過頭,明顯是不想跟他就這個話題繼續討論下去。

    但一向沉默寡言的高書南今天卻不知道怎麼回事,居然鍥而不捨:「李格非,李哥失蹤很久了,你有沒有想過他已經遭遇不測……」

    謝風華轉頭瞪他。

    「抱歉,」高書南冷酷無情地說,「但你是警察,一個成男子失蹤超過四年,又不是背負債務或犯罪潛逃,意外身亡的可能性很大。」

    謝風華看著他,目光中壓抑著火氣,但想到今晚好姐姐的人設,於是耐下心來問:「書南,你還記得李格非的樣子嗎?」

    高書南沒回答她。

    「你記不清了也不怪你,你那會還小,他出事時你又在國外,他對你而言,不過是個見過幾次面的人而已,」謝風華輕聲說,「不怕跟你說,這兩年連我想起他,都有點印象模糊,我記得他很多小事,但這個人具體什麼樣我竟然開始沒底。所以我再忙,在他生日這天也要把自己捯飭一番去陪他媽媽,你知道為什麼嗎?」

    高書南目露詫異。

    「因為我怕。」謝風華坦白地說,「我怕有天我真給忘了,如果連我都忘了,誰還能記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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