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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0 09:35:45 作者: 素光同
教導主任語重心長地說:「今年我們也招了很聰明的孩子,很聰明啊,比起金百慧,不見得會差啊。金百慧你把學籍轉回省立一中,老師們雙手歡迎你。但是,咱們先把話講開了,你這個心態必須調整好,省立一中的競賽班也有很強勁的對手,她可能會超過你,你別給自己太大壓力,好不好?你很優秀了。」
說完這番話,教導主任還對金百慧的父母說:「能考上北京的少兒英才班,那是小神童了,是不是?更何況孩子大了,十三四歲,習慣都養成了。咱們做父母的啊,不要老是逼著孩子,我特指金百慧這種自覺性特別強的好孩子啊——剛才我和你們講話,金百慧就在旁邊寫數學題,速度很快,思維靈活,真是個好苗子啊……」
教導主任尚未說完,金百慧的爸爸打斷了他的話:「哎,主任,您剛才說的那個,今年招來的很聰明的孩子,叫什麼名字啊?我可有機會跟她父母交流交流……教育孩子的經驗?」
教導主任委婉地拒絕了。他說:「等開學了,孩子們互相都認識了,學習方法可以借鑑啊,是吧?」
金百慧的父母連聲附和。
當天夜裡,父母反覆告訴金百慧:「你成績好,人也優秀,剛從北京回來,學完了大學理工科的數學基礎教材。省立一中初中部的第一名,除了你,還有誰能做?你說?」
其實,不用父母提醒,金百慧也明白「第一名」的含金量。她退學回到省城,急需獲得新學校的認可,證明她的資質與勤奮,證明她依舊適合在科研的道路上勇敢地追逐數學。
*
初中開學第一天,金百慧就注意到了林知夏。
林知夏與她設想中的形象完全不同——林知夏不戴眼鏡,視力極好,眼神靈動而明亮,膚色雪白而光滑,毫無熬夜與挑燈夜讀的痕跡。
林知夏就讀於初一(十七)班。她的同桌兼好友是江逾白。他們的座位靠近窗邊。金百慧無數次地路過那個位置,窺探他們的課間娛樂——據她觀察,林知夏和江逾白經常玩畫圖遊戲、填字遊戲,有時候還會扮演歷史書上的不同角色,比如春秋時代的田忌與孫臏,戰國時代的韓非子與秦王嬴政……江逾白是十七班的歷史課代表,林知夏頭頭是道地為他講解《竹書紀年》與《史記》的悖論,似乎是要取代江逾白歷史課代表的位置。
總之,金百慧不太理解林知夏的種種行為。
林知夏很喜歡輔導江逾白,手把手地教他解決難題。
十七班的同學來找林知夏問題目,她總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她並不知道時間有多寶貴。她的時間被分散成了無數個碎片,飄落到一堆毫無意義的小事上——金百慧心想。
所謂對手,不過如此。
然而,初一上學期的第一場大考,卻出乎金百慧的意料之外。
林知夏排名全校第一,比金百慧的總分還要高十四分,金百慧屈居年級第二——她把試卷帶回家,翻來覆去地查找自己的錯誤,寫下一份長達三千字的自我檢討書。
那天晚上,金百慧的爸爸喝多了酒,家裡瀰漫著一股濃烈的白酒氣味。爸爸坐到金百慧的課桌前,讓她把期中考試的語文卷子找出來,爸爸幫她訂正題目。
彼時,金百慧正在做題。
她說:「題目你看不明白,我自己弄懂了。我這會兒正忙,別跟我講話……」
「話」字餘音未落,爸爸反手一個響亮的耳光抽在她臉上。
她臉頰劇痛。
「長能耐了是吧?」爸爸酒氣熏天地問她,「嫌你老爹沒本事了是吧?我們雜誌社快倒閉了,靠你老娘每月一千二百塊的工資養不活你了,考試卷子都不給父母看了?狂的很啊,我看你是狂的很啊!金百慧!考個年級第二,就把尾巴翹起來!飄起來了!人家年級第一說話了嗎?人家年級第一比你高多少,我問你話!金百慧!」
爸爸重重地拍響桌子。
他那一副高度近視的眼鏡掉了,興許是沒看清桌上的東西,拳頭剛好錘到了金百慧的右手——從小到大,父母再憤怒都不會打她的右手。
金百慧的心裡忽然冒出一種奇怪的想法:「如果我被打殘廢一隻手,父母會不會自責呢?」
金百慧有時也會對數學以外的難題產生興趣。
為了得到答案,金百慧故意激將道:「年級第一比我高十四分,十四分!我再努力都不可能追上她。我學過的知識點,她早就啃爛了。我累了,不考大學了,初中畢業就去廣東打工。」
果不其然,爸爸的拳頭如同《水滸傳》描述的流星錘一般接連砸落在她的右手上,那古怪而沉悶的響動引來了金百慧的媽媽,媽媽大叫著去推爸爸:「你打孩子的右手?她拿什麼握筆考試?雜誌社倒閉你把火氣都發在孩子寫字的手上?你怎麼不醉死在外頭大街上?!」
爸爸反手一巴掌甩上媽媽的臉:「我教育孩子輪得到你來管?」
媽媽和爸爸就在這間臥室里撕打起來。他們越打越凶,把畫框、花瓶、電視機都砸碎了。樓上樓下的鄰居都趕來敲門,混雜著哭鬧聲、敲門聲、吵架聲、玻璃碎裂聲的嘈雜夜晚,金百慧放下了腫痛的右手,靜心凝神用她的左手在卷子上寫字。
外界的聲音根本無法干擾她一絲一毫。
她是數學界的禪師,是題海戰術里的老僧,是朝著「世紀難題」東征的十字軍。堅定的信念從未動搖過,只是人類的軀殼束縛了她,唯有數理王冠上的珍珠能幫助她脫胎換骨、浴火重生,因此,她不必在意父母的鬥毆紛爭、同學們的流言蜚語、老師們的苦口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