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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0 09:35:45 作者: 素光同
爸爸媽媽都以為林澤秋在籃球場上和他的同學起了爭執——他剛剛念完四年級,開學便要升入五年級,他的同學也不過是一群小學生,男孩子們打打鬧鬧確實常見。
再加上,林澤秋看起來並無異狀,晚飯也吃了兩碗,爸爸媽媽稍微放下心,只叮囑他,如果有什麼問題,爸爸媽媽一定連夜帶他去醫院。
*
當天晚上臨睡前,林澤秋喝了一杯牛奶安神。
他躺在自己的小床上,安安靜靜地醞釀睡意,膝蓋卻陷入一陣鑽心的劇痛,痛得他渾身打顫,緊咬牙關,額頭冒汗,差一點就要昏厥。
他懷疑自己要麼是被黃毛揍出了後遺症,要麼是突然發作了某種嚴重的絕症。從震驚焦慮到接受現實,他只花了不到十分鐘。
疼痛感退散之後,林澤秋打開床頭燈,在燈下撰寫遺書。
他鄭重地寫道:「爸爸,媽媽,林知夏。」
他忽然想起來,林知夏討厭他總是叫她的全名。
反正自己快死了,也不用再考慮往後的生活——林澤秋心裡這樣想,就在另一張紙上寫:「親愛的爸爸、媽媽和夏夏,我得告訴你們,十年前,我有先天性心臟病,十年後,我的膝蓋……」
他一時想不起來「癌」字怎麼寫,就用拼音代替:「我的膝蓋ai變了。」
他挪用一句昨天從電視劇里學到的句子:「這是我的命,我不怨天不怨地,你們也別自責。」
隨後,他作出總結:「我的存錢罐、汽車模型留給林知夏,其他東西你們分(別給柯壯志)。我沒看過海,想看大海。葬禮上放一首海邊的音樂。林知夏是個哭包,爸媽多哄哄她。」
寫到最後一行,林澤秋筆尖微顫:「林澤秋,絕筆。」
他找到紅墨水,在紙上蓋了個紅手印。
做完這一切,林澤秋把遺書貼在床頭。他平躺在床上,雙手交叉放在胸前,就像埃及法老一樣尊貴、神秘、敢於直面死亡。
很快,他就失去了意識。
原來生存只在一念之間,原來死亡只在一瞬之間。
*
次日早晨,林澤秋被他媽媽拍醒了。
林澤秋半坐起身,媽媽捏著那一封遺書問他:「你寫的?」
他還沒分清現實和夢境,思維仍然混沌,媽媽抓著他的左手,盯著他拇指上的紅墨水印,說什麼都要帶他去醫院——林澤秋的爸爸也很支持。
爸爸小聲說:「查查腦子。」
媽媽的安排更細緻:「腦子得查,膝蓋也要查,你把咱家存摺拿出來。你先去一趟銀行,我給夏夏做完早飯,咱們就帶著秋秋出門。」
「好,」爸爸在臥室里踱步,「不要慌啊,當年咱倆都扛過來了。」
林澤秋小時候在農村算過命,村東頭的老頭說他能「逢凶化吉」,他覺得那只是一句吉利話,爸爸媽媽卻又提起了這件事,像是在尋求某種信念——家裡的超市暫時停業,爸爸媽媽把林澤秋帶到了醫院,遵循醫生的指導,花費上千元,為林澤秋做了一個全面的檢查。
那真是一個相當漫長的過程。
快到中午時,媽媽乘坐公交車趕回家,給林知夏做了一頓午飯。
而林澤秋和爸爸依然留在醫院,吃著醫院發放的盒飯。爸爸把他那份青椒肉絲里的肉挑出來,夾到林澤秋的餐盤裡,還說:「秋秋長身體,多吃點肉。」
林澤秋停下筷子。
爸爸又說:「他們這醫院的伙食不錯啊,飯菜有葷有素……」
爸爸的碗裡只有素,葷菜都在林澤秋這邊。
醫院走廊上人來人往又漸行漸遠,香噴噴的肉絲躺在白米飯上,騰騰的熱氣鑽進林澤秋的眼裡。他揉了一下眼睛,回應道:「我以後不會再打架。」
爸爸自顧自地說:「你妹妹、你媽媽都在擔心你。剛剛你媽給我來了個電話,夏夏午飯沒怎麼吃,也沒睡午覺,就等著你在醫院的檢查結果。」
林澤秋默不作聲。
他的膝蓋又開始疼。
所幸根據檢查結果,林澤秋並無大礙,僅有輕度的軟組織挫傷。醫生認為,林澤秋的腿部症狀源於生長痛——無紅腫、燒熱,且多發生於夜間。醫生就給他開了一些藥,放他回家自行觀察。
*
從十歲到十一歲,籃球場上的黃毛們消失得無影無蹤,而「生長痛」三個字卻是林澤秋揮之不去的陰影。
林澤秋的身高竄得很快。他成了全班最高的男生,六年級的學長們常常要仰視他,他還被學校領導選為「實驗小學男生禮儀隊」的隊長,負責在每周一的升旗儀式上護送鼓手們進場。
林澤秋能有這樣的榮譽,完全仰仗於他的身高、體態與外表。但是,每周總有一兩天,他會在半夜驚醒,伴隨著腿部肌肉的劇烈抽痛。有時他還會想,但願林知夏今後別和他有一樣的遭遇,畢竟她無法忘記那種痛苦,而他好了傷疤就忘了疼——這是他唯一覺得自己能在腦力上勝過她的地方,他的神經耐痛級別比她強了很多。
天天聽她說生物神經,林澤秋也勉強摸到了一點門道。
林澤秋渾渾噩噩地睡到凌晨五點,只聽門外傳來匆忙的腳步聲。爸爸推開他的臥室門,喘著粗氣說:「你媽媽凌晨四點出去進貨,騎三輪車,路上側翻,壓到腿了。爸爸要去醫院照顧媽媽,爸爸把手機留給你們。秋秋,你在家照顧夏夏,早上吃速凍湯圓,中午吃速凍水餃。你身高一米七,能碰到灶台,爸爸教你做過幾次蛋炒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