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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0 09:35:45 作者: 素光同
沈負暄也在房間裡。他笑說:「沈老師五點醒來,等了你一上午。」
「沒等,」沈昭華話中一頓,又問,「是林知夏嗎?」
林知夏緩步走入病房。
她終於見到了沈昭華。
沈昭華的狀態也很不錯。她並不像林知夏想像中的那樣有氣無力地躺在床上,相反的,她看上去精神矍鑠,只是瘦了很多,膚色也隱隱發黃。她坐在床上,背靠著枕頭,左手被。插了一根管子,正在打吊水。
林知夏出聲道:「沈老師好。」
江逾白更客氣一些。他還做了自我介紹,自稱是林知夏的家屬。
沈昭華對江逾白印象很深——小時候的林知夏很喜歡來大學的實驗室與圖書館參觀,江逾白經常與她做伴,兩位小朋友在校園裡形影不離,如影隨形。
沈昭華對江逾白的態度頗為和藹:「你們都坐吧。」
林知夏規規矩矩地坐在床邊一處空位上。她併攏雙腿,抱著果籃,目光一瞬不離地傾注在沈昭華身上,把沈昭華看笑了。
沈昭華就像林知夏的長輩一樣與她閒談:「四月底了,研究生複試結束了吧。」
「結束了,」林知夏說,「今年我招了三個學生。」
沈昭華欣慰道:「好啊。」
林知夏拖著椅子往前挪,越發靠近沈昭華:「您最近身體感覺怎麼樣?」
沈昭華一直都有老花眼的毛病。最近,她的眼部問題變得更嚴峻,離遠離近都看不清,只能依稀辨認出模糊的輪廓。她略微睜開眼皮,面朝林知夏說:「還不錯。」
沈負暄一言不發地站在一旁削蘋果。
江逾白站在沈負暄的旁邊。他們也算是關係親近的朋友,江逾白低聲與沈負暄交談,沈昭華沒聽清他們二人在講什麼,耳朵里又傳來一陣「嗡嗡」的雜音。她半闔眼,靠著床頭,雙手搭在被子上,骨節突兀地隆起,手背布滿了老人斑。
病房在這一剎那間安靜下來。
「林知夏。」沈昭華只念她的名字。
林知夏忙說:「我在這裡。」
沈昭華囑咐道:「你把柜子上面的盒子打開……」
話音未落,沈負暄走過來搭了一把手。他的膚色比從前更黑了一些,大概是在鄉下曬的,人也成熟穩重了不少,不再像從前那樣未語先笑,說話做事都充滿調侃意味。
他從柜子里取出一隻木盒,親手交給林知夏,解釋道:「裡面裝了很多企鵝。」
「企鵝?」林知夏翻開蓋子。
原來是一排木雕的小企鵝玩偶。
沈負暄詳細地介紹它們的來歷:「去年,外婆去南極考察,正好遇到南極企鵝研究學家,外婆從他手裡買下一批教具……」他後退一步,離她更遠:「世界企鵝種類大全。」
沈昭華怎麼知道林知夏喜歡企鵝呢?
林知夏十歲時,常往沈昭華的實驗室跑。每一次她來實驗室,書包都是鼓鼓囊囊的——那裡裝著她的小企鵝毛絨玩具。沈昭華見過幾次,也就記下來了。
林知夏捧著盒子,像是突然回歸了學生時代,只會說一句話:「謝謝沈老師。」
沈昭華靠在床上,看著林知夏,又轉頭對沈負暄說:「你來了一上午,今天周四,工作要緊,你先回去吧。」
「我真走了?」沈負暄拎起外套。
沈昭華擺了擺手。
護工微微拉開窗簾,明亮的光線照射進來,落在江逾白的身上。江逾白把林知夏帶來的果籃交給護工,方才接話道:「沈老師先休息好,我和林知夏隔天再來拜訪。」
沈昭華拿起床頭的一副框架眼鏡,擱在鼻樑上。她動作緩慢,也不讓人幫她。吊瓶里的液體一滴一滴地往下落,她無意中碰到林知夏,林知夏只覺得她的手就像藥液一樣冰涼。
沈昭華透過鏡片,仔細打量林知夏。視野依舊模糊,沈昭華不禁咳了一聲,又說:「今天,見過最後一次,就行了,隔天不用再來。你們都有……自己的事業和生活……我快滿八十歲,是個老傢伙了……」
林知夏聽出她的言外之意,沈負暄的臉色也不太好看。但他仍然笑得出來。他披上外套,坐在凳子上,用一種令人信服的語氣說:「沒到那個地步,再觀察幾天,靶向藥抗癌的效果好。我媽說你去年快評上院士了,你病好了,院士獎章到手,還能去學校帶課……」
「谷立凱老師也在評院士,」林知夏忽然插話道,「我組織了一個四校聯合研究組,谷老師是組長。上周他訪問我們學校的時候,我們也談到你了,沈老師。」
沈昭華按著床側的扶手,調侃道:「等他評上院士,你燒柱香給我。」
「什麼?」林知夏有些震驚。
沈昭華還以為她沒聽懂,又重複一遍:「燒一柱香。」
全場寂靜。
沈昭華閉目養神,接著說:「你朱嬋學姐,早就能獨立做科研了,你也是,有基金、有成果……學校里的同事,以為你是我孫女……我笑過幾次……」
她的話斷斷續續,像是老人在睡夢中囈語。
林知夏的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她很多年都沒哭過,但只要一想起沈昭華對她有多好,她就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
沈昭華向林知夏敞開了大學的圖書館資源、實驗室器材,還為她聯繫了谷立凱做本科導師,等她博士畢業回國,又幫她牽線搭橋,穩定她在學校里的人脈關係,難怪副校長都會誤認為林知夏是沈昭華的孫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