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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0 07:50:31 作者: 七寶酥
嚴主任一直回頭與他們攀談,笑容不斷,甚至有些諂媚。
李霧猜這就是爺爺跟他提過的資助人。低卑,酸楚,羞慚等諸多情緒湧上心頭,少年面紅耳燙,匆忙將衣服擰了,水盆傾倒乾淨,端回家裡,躲入爺爺房間。
他忐忑難安,額角滲出細密的汗,若不是爺爺深睡,怕得來回踱步。
他躲在門內,聽見一道清朗男聲問嚴伯伯:「那小孩人呢。」
嚴伯伯用家鄉話叫人:「老李頭――你孫呢――」
李霧心跳狂亂,手足無措,怕爺爺被吵醒,李霧決定獨自面對,他拉平衣擺,咬咬牙,小心謹慎掖開一道門縫。
門板很陳舊,經年失修,吱嘎出聲。
李霧耳根一灼,倉皇抬眸。
第一眼撞上的是當中那個年輕女人,她離門最近,膚色白淨,目光高傲而疏冷,似高枝上的玉蘭。
養尊處優,李霧第一時間只能想到這個詞。
四目相匯的下一刻,女人睥他的眼神逐漸加重力度,變為居高臨下的審度。
李霧愈發不安,迅速偏移視線,拉開門,走了出去。
三人頓時齊盯住他,李霧斂眉低眼,頭皮略麻,不敢正視。
「就是他?」男人摘下帽子,扇了下風。
嚴伯伯點頭:「對對,」他殷切地指人,一一介紹:「李霧,這是吳先生,這是岑小姐,他們兩個是特意從宜市趕過來的,看了你的情況,很想資助你。」
李霧眉心堆疊著,侷促而拘謹地喚人。
男人一笑,打趣道:「到這之後第一次聽到這麼純正的普通話。」
「那是,」嚴昌盛話里溢出驕傲:「這個小孩可是正經讀書到現在的。」
男人取出一包紙巾,抽出一張遞給李霧,語氣親切:「擦一下吧,滿頭大汗的。」
李霧沒動。
嚴昌盛催:「接呀,快謝謝這位大哥哥。」
李霧訥訥言謝,火速抹乾淨整張臉,將那張紙輕圈在手裡。
男人又抽出一張給身邊女人:「你也擦擦?」
女人一動未動,似乎帶著脾氣,從牙縫中擠出三字:「不需要。」
男人笑著哄慰:「鼻頭出汗了,要脫妝了哦。」
女人仍不賞臉,男人只得作罷,給自己擦。
嚴昌盛笑著招呼他們坐,女人一開始不情不願,但最後抵不住自己丈夫勸,還是坐了下去。
李霧快掃他們兩眼,取了兩隻碗,走去另一間房內,打算到缸里打兩碗山泉水。
他本準備直接舀,想起女人挑剔的模樣,便將碗仔細沖洗兩遍,才倒上水,端送過去。
男人溫文爾雅,與嚴昌盛有說有笑。
女人端坐在那,面色無聊,甚至有一絲不耐煩。李霧心跟著提緊,薄唇微抿,將碗小心放置到她跟前,生怕濺出一滴。
李霧能感覺到她在打量自己,不帶目的,卻足夠壓迫。
他如芒在背,大氣都不敢出,等直起身,胸口才輕而漫長地起伏了一下。
女人說謝謝,但從頭至尾都沒碰那碗水,雙手也一直攏在膝上,衣角都怕挨到桌板,好似整間房內都是致命病菌,連帶著他一起。
李霧站在桌邊,再無所適從,也要極力端持住面色與姿態,畢竟有求於人的是他。
他沉穩的表現博得了他們的好感,最起碼那個男人對他印象不錯,當場簽完合同後,還要拉著他合照。
李霧根本不喜歡照相。
家裡一張照片都沒有。
但他還是老老實實站去了他們中間。
嚴主任攛掇他們露笑,可李霧完全笑不出來。
很久前,笑容對他來說就成了相當奢侈的神色。當苦難成為本能,就會沉甸甸地壓住唇角,將所有歡喜密封起來。
這對夫婦沒有久留,臨行前,李霧哈腰鞠躬,真心誠意地道謝。
送走二人,嚴主任又回了家裡,把合同拿給他看,叫他記住恩人的姓名與聯繫方式。
兩位支持他繼續念書的人,他必會將他們死死刻在心上,感恩抱德。
因為念書是他唯一的盼頭與出路。
他堅信自己能出人頭地,帶著爺爺走出大山,過上好日子,給爺爺買輪椅,讓他擁有最好的醫療條件。
可李霧沒有等來這一天。
剛念高二,爺爺就走了,走得很突然,悄無聲息。那天是周末,李霧餵他吃完晚飯,扶他躺下,再自己吃了飯洗了碗回來,老人已闔目睡去,可怎麼叫也叫不醒了。
李霧在床邊呆若木雞地站立良久。
半個鐘後,他不得不接受現實,悲慟將他灌滿了,他伏去爺爺身上,極盡壓抑地嗚咽起來。
因為資助人的余錢,李霧能替爺爺立個比父母體面許多的石碑。
林間靜謐,僅有鳥雀啁啾,李霧面無表情坐在墓前,反覆回想著爺爺臨終前的叮囑。
那會老人似有預感,與他說的最後一句話是笑著的:「趕緊去寫作業,別管爺爺了。」
李霧不快回:「怎麼可能不管你啊。」
他是要背著他進城的。
可終究還是管不到了,無法實現了。
少年心碎欲裂,唇瓣打顫許久,一片枯葉從他面前徐徐墜下,這一刻他周體寒涼,品味出了失去的真正意義。
從今往後,他沒有家了,這世上也不會再有親人了,誰還能讓他為之奮鬥,一往無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