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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0 06:54:03 作者: 景行
    她說這句話時,仔細盯著他的表情,發現他眉心微蹙了一下。

    「林局費心了,」他抬了抬手,「請坐。」

    「你寫的嗎?」何與心指了指牆上的字母。

    「嗯。」

    「每一次想自殺的時候,就會在牆上寫一個她的姓?」

    「她的英文名,也有S,Sara。」

    「為什麼寫英文字母不是中文?」

    「因為控制不住手,寫中文太費勁。」

    「只寫了一面牆?」

    「何醫生。」她犀利的提問方式,讓小許忍不住打斷他們。

    「沒事,」開口的是程立,他淡淡一笑,「讓她問吧。」

    「有一次差點拿筆自殺,被他們沒收了。」他繼續回答問題,指了指小許,後者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哦,這樣,」何與心低頭記筆記,「我從前在加州讀書,每次去舊金山金門大橋,都忍不住停留一會兒,那裡的海水、峭壁、天空,都營造著一種壯烈的氣氛。儘管橋上有巡警,想自殺的人們還是會想盡各種辦法,偷偷地跳下去。金門大橋的停車場常年停留著無人認領的汽車。你說,活著到底有多麼難過,才會讓他們那樣堅決地選擇離世?」

    「活著是人類的本能,但對有些人來說,活著的痛苦大於對活著的渴望,所以會想要跨過那條界線。」

    「這是你的狀態嗎?」何與心看向他,陽光灑在他身上,半是光明,半是陰影,因為清瘦顯得越發鮮明的輪廓,勾勒出造物主的偏愛。這個男人,即使在如此境地,也有種落拓的迷人。

    「我還沒去過舊金山,」他並沒有回答她的話,「不過我去過英國的多佛白崖,聽說那裡也是自殺勝地。但二戰的時候,英國海軍每次回國,看到那個白崖,都會很高興,因為那意味著看到了家。那時有首歌叫The White Cliffs of Dover。」

    「好聽嗎?」

    「好聽,」他輕聲念出幾句歌詞,發音標準,聲線動人,「抱歉,記不全了。」

    「不如現在聽聽看。」何與心打開音樂應用,搜到了歌,點開播放。一時間,婉轉優雅的歌聲在房間裡揚起,帶著那個年代獨有的節奏,有種滄桑的溫暖。

    兩個人都沒有再說話,只是靜靜地聽著。

    ——我永遠不會忘記那些勇敢面對暴風驟雨的人,他們眼裡的希望之光。即使我已遠去,仍可以聽到他們在說,太陽升起來了。當黎明來臨的時候,等著瞧吧,明天,藍色知更鳥將翱翔在多佛的白色懸崖上。從此以後,會有愛與歡笑,還有和平。

    音樂聲停止的時候,程立低聲開口:「謝謝你,何醫生。」

    「不,謝謝你,讓我聽到了一首很美的歌,」何與心看著他,「我想,我可以和林聿說,他應該對你放心。」

    這個男人的堅強和他內心藏著的光與熱,超乎他人的想像。

    「有件事也需要拜託你,」程立頓了幾秒,像是猶豫,但仍是開口,「不要告訴沈尋我的情況,等我好了,我自己會去見她。」

    「你知道她在等你就行。」

    「我一直都知道。」

    她說她買了和他同款的咖啡機,還說她做飯有進步。他是真的想去她那個小公寓看看,坐下來一起喝杯咖啡,吃頓飯。

    「那麼,歡迎早點回來。」何與心同他握手。

    那一霎間,她清晰地看見,他那雙黑色的眼睛裡起了波瀾。

    一個月後,在江北的陪伴下,程立去了趟瓦城。在魏啟峰提到的那座小寺廟裡,他見到了廖生和葉雪同父異母的弟弟。小僧人朝他恭敬地行禮。

    程立看著眼前這個眉清目秀的男孩,說了聲抱歉。

    小僧人抬頭看著他,眼神清澈:「您不用歉疚。她的母親、外婆、一個她不願意承認的父親都不在了。而曾經愛過她的男人,心裡也有了別人。這世上並沒有什麼讓她留戀的理由,死去未嘗不是一種解脫。」

    程立微怔:「那你呢?她將你託付給我。」

    「託付?此生誰可以託付誰?怎樣又算安寧?我在這裡很好,也沒有人可以打擾我,」小僧人微笑,臉上是成年人都難有的淡定,「紅塵風景,均是隔世浮光。於她,於你,我都是過客。」

    他轉頭看向一旁的男人:「廖生哥哥,你把東西給他吧。你也該走了。我們就此別過。」

    廖生交給程立的信封里,有一個U盤,還有葉雪寫給他的信。

    他在湖邊坐下,靜靜地讀。

    三哥:

    小時候讀過一首古詩:「欲寄君衣君不還,不寄君衣君又寒。寄與不寄間,妾身千萬難。」

    那時候不明白是什麼意思,現在終於懂了。

    對我而言,沈尋,就是那件衣服。

    我怕我把她給你了,你就不屬於我了。可是如果我不給,我又怕你難過。原諒我,自私地把這一切交給命運。當然,當你看到這封信,一定歷經了許多苦痛,但也必然有能力去找回她。

    而其實,無論寄或不寄這件衣服,我都已經永遠失去你了。

    仍要說句,我愛你。

    為你在歲月中始終不變的赤子之心。

    ——葉雪

    程立把信紙折成一隻小船,放上湖面。一陣輕風拂來,紙船晃悠悠的,漸行漸遠。寺廟裡鐘聲忽而揚起,深遠綿長。潔白的水鳥從湖畔躍起,掠過金塔白牆,飛向蔚藍的遠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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