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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0 06:54:03 作者: 景行
    人面桃花相映紅。藍的是朦朧夜色,紅的是一樹嫣然,粉的是她俏生生一張嬌顏,點亮了這原本尋常的夜晚。

    或許,她就是個迷了路的精靈,糊裡糊塗,才走到了他這裡。

    「這位老闆,天色已晚,借住一宿可以嗎?」她仰著頭,聲音清脆。

    他在煙霧裡眯起眼,嘴角微彎。

    「可以。」他答。

    「那麻煩您下來開下門,我沒帶鑰匙。」

    「笨蛋。」他低罵了一聲。下樓梯的時候,嘴角的弧度更彎了。

    「我回局裡拿了下電腦和衣服,今天晚上要幫國際組的人做個採訪,還去超市買了些菜和水果。」

    她換了鞋,拎起大包小包要往廚房跑,卻被他攔住了:「我來吧。」

    塑膠袋裡的東西都收拾完,冰箱幾乎都被塞滿了。

    「我從來沒買過這麼多東西。」他有些無語。

    「這才是家該有的樣子啊,」廚房暖黃色的燈光下,她笑吟吟地看著他,「你餓不餓,我做飯給你吃?」

    他回想了下冰箱裡那堆食材:「我想吃酸辣土豆絲。」

    「土豆絲可以,不過不能放辣,不利於傷口恢復。」她利落修正。

    他點點頭,表示接受。

    「好了,程立小朋友,請你到客廳看會兒動畫片,別在這兒給姐姐添亂。」她把他推出廚房,拉上門。

    電視上正在演《貓和老鼠》,已經播了幾十年的動畫片。廚房亮堂堂的,漸漸傳來食物的香氣,纖細的身影在裡面忙忙碌碌。

    他忽然想起小時候,媽媽也是這樣準備著晚飯,他捧著一袋薯片,看著同樣的動畫片,笑成一個小傻子。那時他不知道世界上還有黑暗角落,有人會用生命維護現世安穩,而那樣的人會與他有血脈聯繫。

    ——這才是家該有的樣子啊。

    他耳畔響起她的聲音,嬌嬌柔柔的。

    人間煙火,現實溫暖。這一刻,他也很想就這樣沉溺。不去想從前未解的噩夢,不去想未來還要面對的血雨腥風,只是手臂上隱隱作痛的傷口會時刻提醒他肩上背負的重擔。

    吃完晚餐收拾完,沈尋問程立:「能不能借你的書房一用?我要干點活。」

    他點點頭,帶她上二樓的書房。房子是黑白灰的北歐現代風,書房更是極簡,除了一張書桌,就是一台CD機和音響,一排光碟架,以及牆上掛著的一幅畫。

    沈尋走到那幅畫前,靜靜打量。畫的是一個小女孩站在街邊看著天空,天上飛過一輛汽車,汽車上的男人低頭看著她,色彩鮮艷夢幻。

    「感覺很像夏加爾,」她開口,看到畫下方QM字母的署名,心中一動,「這是喬敏畫的?」

    「嗯,她從小喜歡畫畫,去年我生日送了這幅給我。」程立答。

    「她有點天分,」沈尋由衷誇獎,視線落在光碟架上,「《美麗中國》《地球脈動》……你居然收藏了這麼多紀錄片,有些我家也有。」

    「是嗎?」程立答,「紀錄片可以讓心靈安靜。」

    沈尋驀然看向他,眼中情緒涌動:「我媽媽說過同樣的話,她是紀錄片導演。」

    「是她嗎?」程立抬手,指向一張光碟。

    沈尋盯著那個熟悉的名字,鼻子微酸:「嗯。」

    「自成風格,我很喜歡。」程立輕輕答。

    「謝謝,」沈尋平復了情緒,抬手看了下表,「我要往巴黎打個採訪電話。」

    程立點點頭,替她帶上房門。

    等沈尋採訪完並整理好記錄,已經晚上九點半。她開門去倒水喝,聽到浴室里有嘩嘩的水聲,大概是程立在洗澡。

    她又回到書房,在椅子上躺了會兒,瞅見一旁的CD機,起身按了播放鍵。

    熟悉又靜謐的旋律緩緩迴蕩在房間裡,清亮虔誠的詠唱,讓她聽得入神。

    是天使之翼合唱團Libera的I vow to thee,my country。

    ——我向你起誓,我的國。我要奉獻出我全然、完整、至臻的愛。這愛毫無疑問,這愛經得起考驗,這愛永不動搖,這愛不計代價,這愛永不屈服,直至最後的犧牲。

    一曲終了,旋律又重複響起。原來是被設置了循環播放。沈尋忍不住揣測,程立是懷著什麼心情,把這首歌聽了一遍又一遍。

    她想起她問他為什麼做警察,他那句輕描淡寫的「我願意」。

    她想起她拿大麻的事和王小美開玩笑時,他生氣的樣子。

    她想起今早他帶著傷審訊,燈光下有些疲憊的神色。

    這個男人,完全不是他所表現的那麼淡漠,他的內心,比誰都要火熱。

    心念一動,她起身開了房門,卻看見程立靠在樓梯口的牆邊,靜靜地抽菸,像是在門外已經站了一會兒。

    他側首看向她:「上次聽這首歌,還是三個月前。」

    「發生了什麼事?」沈尋問。

    「隊裡一位老警察去世了,肝癌,一輩子就撲在緝毒這件事情上。我剛到這裡時,是他帶的我,就像我師傅一樣。」他抽了口煙,眸色深沉,「他40歲的時候,被毒販報復,老婆孩子都被撞死了。所有人都以為他會崩潰,但是他又兢兢業業地幹了十幾年。他跟我說,從他家人去世的那天起,他覺得自己也發生了某種變化,變成一個更好的警察。因為沒有了牽掛,所以少了猶豫,少了顧忌,永遠都沖在最前面。面對那些鎖著的、背後不知是什麼危險的門,面對舉起的刀槍,他不再有絲毫退縮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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