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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0 06:06:03 作者: 北途川
她聲音很細,又很軟,以前上學的時候,她的語文老師是個粗放的東北大漢,最看不得她這種嬌滴滴說話輕聲細語的姑娘,每日裡都要訓她一次,有一次他去找她,她就站在座位上背課文,大約被訓得惱了,賭氣似的,扯著嗓子抑揚頓挫地在背,「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人生如夢,一尊還酹江月。」
蘇軾的《念奴嬌赤壁懷古》。
教室里一片笑聲,她卻旁若無人似的,自顧自背著,咬著字,每一句都含著比平常高了數倍的音調,抑揚頓挫,鏗鏘有力。
他靠在教室外的欄杆上,隔著窗子去看她,直到她下課,忍俊不禁。有人興高采烈地嚷著,「佳雪,佳雪,你周哥哥在外面等你誒!」
她在一片鬨笑聲中走出來,原本抿得緊緊的嘴唇,一下子彎了起來,咧出一個燦爛的笑意,「你怎麼來了?」
他不禁覺得好笑,「來聽詩朗誦。不生氣了?」
她聽出了他語氣里那點兒調侃,不好意思地抓了抓頭髮,但依舊笑得明媚,「我看一見你,就沒氣了。」
真是,人生如夢。
「哦,」他回過神來,點點頭,「那餓嗎?」
「也不餓啊。」
「嗯,困不困?」
「還好。」時夏說完,陡然笑了,側仰著頭,目光順著他的側臉的下巴往上,問他,「怎麼了?」
「沒事,我就是問問。」他很淡地笑著。遠處司機在吆喝,「雪積太厚了,車不好走,大家走兩步,到山腳下集合!」
他們轉了方向,往石階的方向去,石階很窄,昨晚來來回回踩了好幾趟,這會兒又結了冰,「還不如走山坡,感覺這邊兒更不好走。」不遠處一個女演員說著。
一行人又浩浩蕩蕩往西面的緩坡去,腳印子一深一淺,白茫茫的雪地里被踩出一個又一個的淺坑,走到一處土丘,還驚擾了一隻兔子,又是一片鬧聲。
凌晨雪很小,空氣是冷的,吸到鼻子裡,涼意能順到喉嚨去。
周政爍和時夏卻都安靜著,一句話沒說,只彼此的手是牽著的。
這樣寧靜又喧鬧的冬日早晨,仿佛帶著別樣的溫情。
「阿政,我很愛你。」時夏驀然說了一句,很突兀,沒有一絲絲的鋪墊和渲染,乾巴巴一句,可她就是忽然很想告訴他。
這些年,總是小心翼翼,似乎從來沒有正經說過喜歡。
他似乎是愣了一下,繼而點著頭,聲線溫柔地說,「我知道。」
從前知道,現在也知道,只是長久以來困擾他的,是她如果有一天想起來那天的事故,不知道會不會恨他。
以前他總想,或者乾脆離開她好了,只是做不到。
幾輛保姆車被困在了山上,拉器材和道具的大車也在山上,路不好走,車輪打滑,最後留了了人在山上看著,其餘人擠在山腳停著的幾輛車上回酒店。
人挨著人坐著,時夏被周政爍擋在角落,占據很小的位置,手一直在他掌心握著。
所有人都萎靡著,周政爍也是,不多會兒就閉上了眼,時夏抱著他的腦袋擱在了自己肩膀上,身高差距,她只能努力挺直了身板,怕他不舒服。
時夏看著窗外,外面白茫茫一片,像她此刻的心情,空茫茫的,又乾淨,又寂寥,其實很慌張,也很混亂,不知道怎麼做,更不知道怎樣才是最好的選擇。
做選擇真難,她想。
周政爍迷迷糊糊睡著,也沒在意,車子停下來的時候才察覺了,她手掌還在他脖頸,很輕地扣在那裡,讓他腦袋安安穩穩枕在她肩膀上。
他略微眯了眯眼。
下車的時候,拿手掌緩緩替她揉著肩膀,「疼嗎?」
時夏笑著搖搖頭,「不疼。」
「傻不傻!」周政爍覺得有些心口泛著澀,她從前也是這樣,對人好的時候總是無聲又直接的,透著點兒傻氣,讓人覺得又心疼又好笑。
阿梅挨個兒跟人鞠躬,「大家今天辛苦了,我給大家都訂了餐,過會兒直接送到你們房間,大家吃完暖暖身子,好好休息。」
在一片道謝聲中,大家匆匆進了酒店休息。
周政爍帶著時夏也進了房間,她去浴室放了水,叮囑他泡泡澡再睡,他卻拉了她的手,將她扣在懷裡,帶著她到沙發上坐著。
時夏在他腿上,但即便這樣她的目光也無法和他平齊,微微仰著臉看他,他一臉難掩的疲憊之色,卻還是耐心又溫和地問她,「發生什麼了嗎?從昨晚到今天,都有些反常。」
從昨晚到今天,他總會想起從前的她,想起那些年她的明媚和肆意,那時候的她,和大多數小女孩沒什麼不同,一腔少女心,愛幻想,喜歡笑,有點兒皮,外人面前乖巧懂事,在他面前卻總是任性的很,但只要他哄一哄,她立馬就眉開眼笑。
她就是個小姑娘啊,和任何人都沒什麼不同。
可變故總是一瞬間到來。
那件事之後,她忘記了一些事情,性格也變了很多。
變得有些沉默,不那麼愛笑了,也不太愛湊熱鬧了,內向了許多,從呼朋喚友到喜歡自己和自己玩,也不過是一瞬間的事。
醫生說:「最好不要刺激她,做事儘量順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