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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0 06:05:44 作者: 北途川
廣播裡在播報入場提醒,三三兩兩的情侶和閨蜜團從遠處走過。
心跳是慢慢上去的,仿佛一瓶被搖晃的可樂,氣泡悄無聲息地往上涌動,只等擰開的那一刻,「砰」地一生,炸裂開來。
就像後來兩個人的相處,感情是一點一點累加的。
慢慢慢慢,堆砌成磅礴盛大的喜歡。
*
陳可豎著躺在飄窗的榻榻米上,頭枕著窗台,目光微微向上眺望星空,「我老公也是很嚴肅的人,從來不愛笑,我那時候很不喜歡和他合影。後來他沒了的時候,我才發現,我們只有一張結婚照是一起的。一直後悔。」
陳可沉默了一瞬,或許是在消解悲傷,但大概是不願意把悲傷的情緒帶給不相干的人,她很快又恢復了常色,微微笑了笑,對盛夏說:「你男朋友很幸福。你也是。」
「謝謝。」盛夏看了她一眼,沒敢問別的。
盛夏對陳可的印象是什麼?有點兒酷,帥帥的,有種模糊性別的英氣,不怎麼搭理人,身上是那種孤獨到抗拒的氣質,第一眼看上去,不是很好相處。
就像那种放誕不羈愛自由的獨行俠,身上總帶著點兒與世隔絕的冷傲氣場。
*
半個月後幾個人被困在馬拉瑞拉,沒有睡袋,沒有乾糧,夜裡溫度不足十度。不知道有沒有救援。
前路未卜。
一群人圍著火堆徹夜聊天,那些平常不會說出來的隱秘和傷疤,在這樣的氣氛下,似乎很容易傾訴。
好像每個人都有點兒不為人知的過去。
陳可和老公是青梅竹馬,北京胡同大院裡一起長大的,小時候一起洗澡一起吃飯一起上學,長大了一起奮鬥一起考學,中間也有過磕磕絆絆,但最後還是順理成章地在一起了。陳可的老公是學醫的,上完大學上碩士上完碩士考博士,家裡條件也允許,他也更喜歡學術研究,一直讀著書。陳可呢,學攝影的,畢業了供職一家旅遊雜誌社,底層簽約攝影師,天南海北地跑,為了拍一組照片能成年累月地在一個地方耗,這她理想,也不覺得苦,拍到好照片了,也很有成就感。不過各種圈子都有各種圈子的無奈,她這種沒得過獎,沒渡過金,沒有光環加持的,也不過是個普通的攝影師罷了,有時候辛辛苦苦拍了一大堆,主編全給否了,一張也選不上。沒名氣,沒錢,沒上升空間。
有一段時間很焦慮,劍走偏鋒地想搞點兒大事,去極限之地,拍死亡照片,哪裡空白往哪裡鑽,有時候感覺自己就像個搏命賭徒,胸口憋著一股氣,想往上再走走。
磨了四五年,終於靠著一組「絕地回聲」聲名大起,她跳槽到一家更大的雜誌社,主編甚至給她開了專欄。
一切都應該是越來越好的。只是不久後一天,老公出差的時候碰上劫機事故,暴恐組織劫了一架飛往國內的波音787客機,那時候信息交流還遠沒有現在發達,她知道這件事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據說頭艙里坐了幾位生化方面的科學家,這次來中國進行學術交流,沒想到半路飛機被劫持了。有人懷疑恐怖組織的這次活動是針對這幾位科學家。
而其他人,是被波及的。輿論譴責,各國搜救,家屬一遍一遍打電話確認消息。
飛機上總共219名人員,包括機組人員和乘客。
一天過去,兩天過去,三天過去……
一周過去了。
各國報導和譴責進行了一遍又一遍,人卻依舊杳無所蹤,失蹤了,找不到,是死是活,沒消息。
那段時間陳可很煎熬,她在反覆失眠中一遍一遍回想和老公在一起的點點滴滴,從牙牙學語,到互承終生,很多細節浮現出來,像絲線,一圈一圈把她心捆上,捆得透不過來氣,然後猝然發現,自己有多愛他,愛到無法承受失去,無法面對死亡,整宿整宿地失眠,睡著會做噩夢,會突然驚醒,然後對著沉沉夜色痛哭失聲,渾身顫抖。怕突然有消息,又怕沒有消息,整個人仿佛被放在油鍋里煎煮,皮焦肉爛。
吃很多安眠藥,去看心理醫生,最後走出來是不想看到婆婆一面要面對失去兒子的傷痛,還要一面安慰開解她。
更令人絕望的是,懷孕了近兩個月她毫無察覺,等到知道的時候已經是流產了。躺在醫院裡哭到眼腫得睜不開,幾個護士輪流安慰她。
懊悔,難過,絕望,好像所有的情緒都經歷過了,幾度陷入抑鬱,被家人拉回來了。漸漸明白生活還要繼續,她還有家人要照顧,不能垮。
只是性格越來越沉默,無人的時候總是會突然想起來他,就連曾經被她無數次詬病的沉默寡言的性格也變得讓她懷念。思念是個十分磨蝕人神經的事,如跗骨之蛆,鑽心之癢,無法消解,只能在沉沉黑夜裡一遍一遍舔自己的傷口,安慰自己時間能撫平一切。
只是,這麼多年過去了,她還沒有放下。
她從一個旅遊雜誌的攝影師變成了自由戰區記者,很多人會問她為什麼會選擇這個職業,其實沒什麼特別的原因,就是想做點兒什麼,哪怕微不足道。
另外一名女攝影師是年輕氣盛才入的這個行業,失戀了心情不好,那時候年紀小,跑到戰亂區去晃,拍點照片作無病呻吟的文字,發在社交空間以供炫耀,矯情得一逼,前男友問她「你是不是因為我才去的那邊,太危險了,你回來吧!」的時候,她一邊說著關你屁事,一邊暗暗覺得舒爽,有種報復的快感,其實報復了誰,也說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