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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0 06:05:11 作者: 北途川
父親還是沒回答她,她剝著蝦,舔著手指,嘗著指尖那點兒鮮味兒,跟父親說,「你要是還做那樣的事,我以後就不見你了,我不想要這樣的爸爸!」她繃著臉,有人說她模樣嚴肅起來的時候,跟父親很像。
後來父親說了什麼,她已經忘記了,只記得兩個人碰杯喝了酒,父親喝酒上臉,整張臉紅彤彤的,那雙眼裡似乎蓄滿了淚,臨走的時候還拍著她的頭,「好好照顧你媽!」
她從那句話里感覺到了一絲不尋常的氣息,問他,「爸,你是不是又欠了高利貸?」
他沒說話,拍了拍她的肩,「想什麼呢!回去吧!」
父親送她上樓。
那天她回去的時候,母親拖著大大小小的行李箱,蹲在門口,冷風從樓道的窗戶灌進來,帶著徹骨的寒意,母親的臉上似乎布滿了霜,在樓道的白熾燈光下,顯得慘白慘白的。
看見她,一把把她摟進懷裡,「去哪了?你要嚇死媽啊!」
大年夜,母親前一天還是沒能買到票回來,高速路也封了,好不容易才找了一家汽運的貨車,窩在貨廂里一天一夜,趕著回來和她吃一頓年夜飯。
可似乎,看到了並不想看到的東西。
她心虛極了,又覺得愧疚,支支吾吾了很久,才跟母親說了和父親去吃飯的事。
父親臉色很僵,沒說話就走了,她看著父親離開的背影,看著母親慘白慘白的臉色,覺得難過又無力。
那夜母親做了一大桌子的菜,夜很深了,兩個人就著濃重的夜色吃了年夜飯,母親一直很沉默,用深口的玻璃杯喝酒,一大杯灌下去,眼淚幾乎同時湧出來,恨鐵不成鋼地罵了句,「賤骨頭!」
只那麼一句,又不說話了,後來吃完了,兩個人去睡覺,關了燈,她和母親睡,把冰涼的手腳放在母親溫熱的肚子上,像小時候那樣,然後小聲地跟母親道歉,「媽,對不起。可是……你們就不能和好了嗎?我覺得爸爸知道錯了。」
母親摸著她的頭,「有些東西會變,有些東西是不會變的,一個人的脾性,是很難輕易改變的,你看著他一時心軟,他會變本加厲的。」
她固執又單純地認為是母親的偏見,「他真的看起來很可憐!」
母親很長很長地嘆了口氣,黑暗中揉著她的頭髮,說了聲,「睡吧!」
過了幾天,有人帶了消息,父親要被人砍掉一根手指,他欠了高利貸,利滾利,沒錢還。遞消息的人很急,「唐姐,你去看看吧,真要砍,那些人都拿著刀呢!一個個都可凶了。」
應城那時候有不少地下賭場,跑場性質的,往往設在民居里,隔幾天換個地方,有人望風,警察頭疼的很。
唐瑤媽媽最終還是去了,過年的氣氛還很濃,到處是鞭炮聲,歡笑聲,噼里啪啦,嘻嘻哈哈,可那天唐瑤和母親的心情都很沉重。
母親走之前摸了摸唐瑤的頭,「這就是個無底洞,你怎麼攤上了這麼個爸爸!」
語氣里沒有埋怨,只剩下無奈。
她是硬跟著母親去的,楊鎮一個人口不過千的村子,主路上黃土飛揚,夜裡,隔一段路就有一個拿著手電筒的人站著,領路的人說這是雇來望風的,一個晚上二十塊錢,防條子。
終於到了,一家二層小樓,燈火通明,門口延伸的一條街上,停的都是車,唐瑤粗粗地掃了一圈,還有寶馬,和奔馳,不少豪車,她長這麼大都沒見過這麼多,母親讓她在門口等著,領路的說,「沒事,進去吧,門口更不安全。」
母親就沒再強求,只緊緊地拉著唐瑤的手。
院子很大,有人蹲著說話,有人拿著棍子靠在牆上抽著煙,眼神警惕地看著院子裡進進出出的人,領路的人小聲說,「別鬧事,這些人下手可是很狠的,上次有人鬧事,被一棍子打斷了腿,當場跪在地上,起都起不來。」
母親握著唐瑤的手更緊了,擔憂地看了一眼她,似乎是有點兒後悔帶她來了,而唐瑤只是緊緊地回握了母親的手,慶幸自己跟來了。
屋子裡有一個很長的方形桌子,他們在玩推牌九,還有骰子,有人坐莊,有人釣魚,幾個西裝革履的男人抽著雪茄,身後跟著保鏢一樣的男人,提著裝滿錢的手提箱,每個人身邊都有一個點鈔機,贏了錢,保鏢用很長的帶鉤子的棍子撈過來,然後放在點鈔機刷地過一遍,然後再裝箱。
滿屋子都是雪茄濃重的煙味兒,誰能想到一個小村子裡會有這樣的場面,跟那些年流行的香港警匪片裡的場景差不多,帶著股讓人顫抖害怕的氣息。
唐瑤第一次見到賭場裡的爸爸,電視裡演的,好賭的人都像個神經質一樣,可其實沒有那麼誇張,每個人看起來都很正常,贏的人含蓄的眉開眼笑,輸的人皺著眉頭,不動聲色地加重注碼,焦慮地緊緊盯著牌,只是一不小心就輸得要脫褲子,邊兒上有專門放高利貸的,不用擔保,只看臉熟不熟,直接給現金,很大的箱子,裡面都是錢,紅紅的鈔票,帶著誘惑人的顏色。
爸爸坐在邊兒上,沒有她想像的被人押著胳膊跪在地上的場面,爸爸甚至捧著茶杯,坐在一旁的梨木椅子上,只是臉色有點兒差,看見母親的時候也沒有顯得高興,眉頭似乎皺的更深了。
領路人走到角落,對著一個穿著深藍羊絨衫的男人說,「萬哥,佟磊的媳婦兒來了。」佟磊是唐瑤的爸爸,她原本應該姓佟的,可是母親硬生生地把戶口給她改了,不願意和爸爸再扯上一點關係,可是天知道那天母親為什麼發瘋去了賭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