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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0 05:02:09 作者: 栗連
    真令人難以捉摸。

    慕容林佳忍不住撓了撓額前的捲毛,覺得自己也挺瘋。上回被大師兄罵的不夠慘,居然還帶了個哭包過來一起討罵。

    ……

    這一夜他們來得不巧,屈衡雖然在家,但壓根找不著人。

    門一開,撲面一陣喧囂音浪,整個改裝車間模樣大變:正中陽搭起一個高高的舞台,原本用來掛車的懸樑上掛滿射燈,划過舞池中晃動身體的人群,讓人錯覺來到了一個後工業風格的LIVE HOUSE。

    門口的皮衣大哥抱著一雙雄壯花臂,上下打量面前這一對耳朵通紅的小白兔:「邀請函。」

    邀請函當然沒有,慕容林佳紅著臉解釋了半天,大哥匪夷所思:「學弟?學妹?」

    如此象牙塔的名詞,出現在如此深夜檔的場景,簡直好比夜訪的吸血鬼忽然拿出一本《五年高考三年模擬》。

    大哥的眼神仿佛在看來打秋風的窮親戚:「私人派對,非請勿入。」

    慕容林佳一聽即知,今晚基本是不可能進去了。

    屈衡的客戶個個都是榛葉山二世祖,平時搞得都是遊艇趴,聲色犬馬到極致,也就在「鷹眼」偶爾走個嬉皮藝術路線——畢竟屈衡的另一個愛好是搖滾,有名無名的樂隊,他都能認識一大堆。

    所以,不怪大哥看場子看得嚴,確實有不少小魚小蝦削尖了腦袋想要混進去。

    他退到一旁,再一次試圖撥打屈衡的電話。

    仍舊無人接聽。

    慕容林佳有點焦躁,沈瞳卻保持著她溫吞的平靜,一雙澄澈的眼睛看著遠山在夜幕中投下的綿延黑影,腳尖不自覺跟著鼓手的節奏,輕輕點著地。

    「要麼算了,明天再說吧。」慕容林佳放下電話。

    沈瞳不言語,她在聽守門的大哥和小弟的對話,貌似是處理器出了點小故障,一時半會兒找不著屈衡,樂隊沒法上台。

    「他會修。」沈瞳忽然把慕容林佳往前一推,對上大哥狐疑的目光,展示自己的學生證。

    「他真的是屈衡的師弟,S理工電子工程專業,還接替他當了機器人戰隊的隊長,沒有他搞不定的電子設備。」

    大哥還有點懷疑,奈何場內的祖宗們開始鼓譟,不得不側身讓開一個通道:「挺貴的,看準了再動手。」

    ……

    沈瞳踩著鼓點聲往裡走,仿佛慢慢走進了古早的回憶。

    S市是搖滾之鄉,改革開放最早的一批城市。她十來歲的時候,遍地都是打孔碟和地下樂隊,正適合狂躁得壓抑不住的青春。她經常周末跑出去,假稱上補習班,其實流竄在酒吧街。

    音樂的前奏過於耳熟,沈瞳抬頭往台上看,居然真的看到了熟悉的樂隊,雖然已經不再是熟悉的模樣。

    「波普先生」最火的時候,她才剛上小學,等她從老唱片堆里挖出這個寶藏,樂隊已經瀕臨解散。其實那些年,樂隊的新歌一直斷斷續續在出,然而主唱「波神」卻人如其名,時而是個才華火.藥桶,時而火.藥桶浸了水,在波峰與波谷之間搖擺不定。

    搞搖滾是一件非常消耗自我的事,需要一直憤怒,一直相信,一直孩子氣。搖滾樂手是夢想家中的夢想家,她以為他們早已放棄。

    沈瞳站在台下,抬頭看那個挎著貝斯站在話筒前的男人。

    不怎麼帥,年輕時就沒帥過,一張扔進大街就泯然眾人的臉,一雙有點喪氣的耷拉眉。

    但她知道,只要前奏響起來,他就會來一個熱烈的搖滾跳,神采飛揚定格在半空,是純血夢想家的樣子。

    「有位先生請你的。」忽然有服務生端來一杯雞尾酒。那位先生隨時而來,上下打量沈瞳:「Hi,你是鷹眼的人?」

    有人說搭訕的人分兩種,長得好看的,看著討厭的。這位明顯屬於前者,但沈瞳仍然覺得討厭——男人自覺很帥的笑容,有時候就像過量的豬油炒飯,看著就吃不下去。

    她禮貌笑笑沒有接茬,男人卻興味盎然。

    滿屋子的小皮裙大亮片,忽然冒出一個白T恤純素顏,被搭訕了還會臉紅,簡直奇貨可居。

    「對搖滾感興趣?」他見沈瞳一瞬不瞬盯著舞台,不以為然搖頭,「這就是個偽搖,不知哪兒請的駐唱樂隊,聽都沒聽過。」

    沈瞳聽過。

    慕容林佳不負所托,兩分鐘就修好了設備故障,貝斯手彈出一個經典的反拍RIFF,沈瞳像被按到開關一般,鼻子立刻就酸了。

    音樂這玩意太操蛋,就是個密封的情緒罐頭,任何時候一拉開口,回憶都能噴人一臉。

    她有多久沒活得像個人了?心裡藏著一股恣意張狂,不服輸不認輸,那才是她沈瞳。

    「波普先生」的規矩她懂,接下來要點一個歌迷上台,唱隨便一首經典曲目開場,這是波普的搖滾精神——沒有鄙視鏈,不分硬搖還是偽搖,眾生皆可搖滾。

    果然,主唱伸出了他的手指,虛虛划過全場。

    要是早年在音樂節,立刻就有無數隻手齊刷刷舉起來,然而今天,沒有任何人捕捉到他的信號,主唱有點寂寞地笑了笑:「有沒有人上來唱第一首?」

    無人理睬。

    下面這群紅男綠女,聽搖滾的不多,知道這支樂隊的更不多,只把他們當成酒吧里的駐唱,充其量是個背景樂。

    只有搭訕的男人,和沈瞳一起抬頭看著台上,把這句話聽了個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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