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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0 03:42:52 作者: 羅衫筠笠
許之初的視線里,虞應是嫣然轉身,馬尾揚起擦著他的睫毛邊緣飄過,他閉上眼睛看到她在他的眼波流轉里轉了身,在他的經年花雨里轉了身,在他的朝露人生里轉了身,而這一轉身似乎是訣別。他猛然睜開眼睛,心裡默言:虞應是,如果你回頭看我一眼,此生天涯海角,我跟你走。
然而,虞應是沒有回頭。
回去的路上許之初同桌終於將憋在心底的疑惑問出來:「原來你們經常提到的虞應是學姐長這樣,你是喜歡她吧?」
許之初驚詫不已,他不曾對旁人提起過對虞應是的情感,怎的會被同桌看穿了:「你怎麼知道?」
「因為你看她的眼神跟看別的女生不一樣。」
他醍醐灌頂,原來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要宣之於口別人才有洞悉的機會。藏住的感情會不經意間從眼神流露出來,那麼自己看虞應是的時候是不是多了溫柔,而這樣的溫柔掩蓋在朋友的身份下被順理成章地忽略了。
「是,我愛她,很愛,很愛。」許之初性格謹慎低調,哪怕曾經和陸秋以的關係人盡皆知,他亦從未同任何人親口承認,那時候也不是不愛的。然而此時此刻,沒來由地,他不想再隱瞞了,想大聲告訴所有人,他愛一個人,名叫虞應是。
虞應是在那千寧好奇的目光中將傘裝入書包,即將出發她志在必得,理想的大學已經為她敞開大門。窗外的丁香花又開了,虞應是沉醉在滿室馨香中,望向那個已經坐了其他人的位置,仿佛看到許之初回眸朝她溫柔又羞澀地笑了。
許之初,不是我刻意對你冷漠,而是不想再繼續打擾你。也許我心底依舊對你余情未了,但再沒有了追著你跑的執著。那千寧從她身旁路過拍拍她的肩膀提醒她出發的時間到了,她說:「你先走,我試試新買的筆流不流暢,一會兒就追上你。」 虞應是扯下一張粉色信紙寫下兩行字,背起書包離開了教室。
粉色信紙安靜地躺在書桌上,一角被修正液壓著,微風吹來,另一角微微翕動,像展翅欲飛的蝶。仔細看那信紙上,虞應是工整的小楷字寫著:願你餘生戰績彪炳,像我愛你那樣多;願你餘生煩惱稀薄,像你愛我那樣少。
或許散在風裡,或許被他人拾去,終究連一句祝福都不能讓他聽到。
高一高二的同學全體列隊從教學樓門口通向學校大門,整齊地站成兩排,歡送學長。高三同學以班級為單位,首尾相接排成一排依次從學弟學妹祝福的目光中穿過,心底油然而生出一種壯士出征的豪情,卻也無限傷感,一個時代結束了。
宋學恩站在嶄新的教學大樓頂層俯視學生整裝待發,滄桑的面容上寫滿莊嚴。送走一批迎來一批,像割韭菜一茬又一茬,他每年都要經歷這樣的送別,也說不出懷揣怎樣的心情,唯一的希望是全員凱旋而不歸,為十三中成為優質高校揚名立萬。
第46章 結局
六月七日那天果然下了雨,像大家一起為王韜挨罰那天一樣大。下車進考場的虞應是卻無論如何也撐不開傘,頭髮被淋濕了,情急之下狠狠抖動傘架,傘「嘭」一聲開了撐出一片晴空,與此同時傘架上的螺絲劃破了她的手指,鮮血順著雨滴滴到地上的溪流里融入不見,虞應是疼得牙縫裡嘶嘶:許之初,你果然不是讓我流淚就是要我流血。
考場裡儘是別校的同學,陌生的面孔,熟悉的表情,同樣前途未卜的心情。虞應是用紙巾裹住傷口,見紅如見財,吉兆。水滴從額前的兩縷髮絲垂下來,滴答,滴答……虞應是提著一口氣,分秒必爭,幸好大多題目她都見過。
命運眷顧每一名努力的孩子。
三天裡有人因為考得不理想而焦慮地睡不著,有人因為過分緊張而昏厥在考場,有人因為飲食不當而壞了肚腸……那千寧、虞應是二姐妹展示出了強大氣場,食慾大振,談笑自得,按時就寢,笑傲考場……一個因為看淡,一個因為成竹在胸,只是幸運了柳墨離,因為舞蹈成績過於優秀,被保送舞蹈學院,無須參加高考,令人羨慕、嫉妒、恨。
三天一晃而過,三年高等教育在最後一科英語的鈴聲中全部交卷完畢,接受組織檢驗。三年是否努力,結局不會陪任何人演戲。大家默默收拾好書包乘坐來時的大巴車回家,這一天算是正式畢業。沒有歡呼,沒有撕書,沒有眼淚,沒有告別,所有人都像平常一樣,考完回家以為明天還能見到。
再聚首已是二十天以後,大家帶著自己的分數來校填報志願,考的好與壞全在臉上。虞應是坐在教室里,她遽然發現窗外的丁香樹悉數不見,只剩下一棵還在挺立,但樹下也有幾個人揮舞著鎬頭正在動土,她慌了神,急急忙忙衝出去。
「你們這是在幹什麼?」應是望著穿背心揮汗如雨已經在丁香樹底下拋出一圈深溝的幾個男人大聲呵斥,她因緊張和憤怒而滿面通紅。
其中一個皮膚黝黑的男人揚起臉看她,擦了擦額頭上的汗:「要蓋樓了,他們礙事,所以都要拔了。」
這時另外一個男子大吼一聲:「好!」幾個人便一同跳到了地面上,迅速用繩索綁住了丁香樹幹,然後在繩子的另一頭站成一隊,像拔河的姿勢,齊聲喊著:「一、二、三……拉……」
繁茂的丁香樹轟然倒塌,應是眼睜睜看著這一切卻無能為力,她的心緊緊地擰成一個結。這時遠處一台鏟車開了過來,揮舞著巨大的鏟子在丁香樹身上」咣咣咣「拍了數下,鮮活的樹枝被打的四分五裂,樹葉濃稠的汁水將土地染上斑斑綠跡,最後鏟子一收,整株丁香樹被裝到了車上,鏟車突突開走,挖樹的人歡快打著口哨吃飯去了。只留下虞應是一個人,傻傻站在黑乎乎的窟窿前,仿佛凝視著她的青春一點一點喪失體溫。它們那麼艱難地從小苗長成大樹,用了十幾年的時間,而毀滅僅在十分鐘之內。她曾在這片樹的花影中望著她最愛的人,她曾在這片樹紛落如雨的花瓣中無論如何也靜不下心來背誦難懂的數學定理,而今只有自己站在這裡像一個槐安未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