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大槐樹下賣涼茶
2023-09-20 03:41:02 作者: 鴛鴦腿
那獸撲向了九兒。
一聲咆哮,一道黑影從九兒背後竄出,撞向了騰起的野獸。
一聲慘嚎,兩者同時摔在了地上。
那野獸是狼,咬人咽喉吃人肉的狼。
那道黑影,是九兒的乾娘,救過九兒性命的狗狗。
狗狗雖說經驗老道,可惜年邁體弱,幸好那隻野狼幼小,剛剛學會捕食。
一狼一狗在酣戰,塵土飛揚,毛髮亂飛,嘶吼慘嚎之聲不絕於耳。
青麥聽到了,大聲喊著跑過來,杏子,小六,小七緊隨其後。
四個人一邊跑一邊喊,「打狼呀,打狼,救命呀救命呀!」
剛跑到跟前,杏子用那籮筐砸向野狼。
那狼處了上風,冷不防被籮筐砸住了腦袋,又見這麼多人跑來,駭了一下,嚇的一溜煙鑽進了灌木叢,消失了。
九兒又撿了一條命。
那隻狗狗,卻倒在了血泊里。
杏子抱起了狗狗。
狗狗的身子已經軟成了麵團,閉上了眼睛。
譚木匠一家把狗狗埋在了山坡上,那山坡上開滿了野花,白色的芍藥,紅色的連翹,粉紅的迎春,還有一串紅,小草蘭,蒲公英……
從那以後,杏子再也沒帶九兒上過山。
九兒,這個多災多難的九兒,就像一棵小草,悄悄的長著。
一晃,九兒五歲了。
八月槐花開了。
那槐花白白的,一簇一簇的,堆在樹上,墜彎了枝條,引的蜜蜂嗡嗡地唱著歌采蜜來了。
整個山村都沉浸在槐花香甜的氣息里。
槐花可是個好東西。
用槐花拌上面清蒸,再潑上蒜泥,孩子們可愛吃了。
杏子一早起來,便在竹竿上綁了鐵勾子,去上院外勾槐花。
院外的那棵彎腰老魏樹下,有不少人在勾槐花。
人站在樹下,用那鐵勾子勾著樹枝一擰,「咔嚓」一聲,那槐花連著枝條便墜了下來。
猶如下了一場花雨,地上落滿了槐花。
小村有小村的講究,她們只捋斷枝上的槐花,落在地上的槐花她們是不撿的,畢竟,這東西多的是。
九兒睡醒了,從院裡出來找媽媽。
九兒看到媽媽在勾槐花,樹枝「咔嚓」一折,掉了下來。
九兒一個哆嗦,「哇」地一下哭了出來,拽著媽媽的衣服不讓勾槐花。
媽媽糊塗了,「這孩子,怎麼了?」
九兒說,「媽,樹在叫,它疼呢。」
媽媽停止了勾槐花,又看了看九兒,嘆了口氣,
「哎,這丫頭跟別人不一樣,怕是長大要……」
孩子們個子越竄越高,飯量也越來越大。
十一口人的家庭,免不了吃糠咽菜,多虧了杏子,青春不接時,掐一把紅薯葉,伴點面,放在鐵鍋里一蒸,澆上辣椒,便是一道美味。
沒錢買肉,夏天有知了,知了猴。
天黑時,點一束火把,用腳一跺小樹,那知了便嘶叫著沖向火光。
捉知了猴更是容易,樹杆上,灌木叢里,它們趁著夜色紛紛爬上去退皮,伸手可得。
沒有油,更難不住人,往灶膛里一扔,不一會兒,便燒的焦黃里嫩,異香撲鼻。
還有蚱蜢,蟈蟈,老飛斗,小魚小蝦,螃蟹……
這些山野小物件,都是她們的美味佳肴。
儘管苦難,儘管無奈,孩子如雛雞,漸漸硬實了。
用譚木匠的話說,「爪子硬了,會撓食了。」
孩子太多了,吃穿花費不說,一年的學費便是一筆很大的開支。
儘管杏子省吃儉用,小木匠頭腦活泛,更是一人當作兩人用,忙裡偷閒在家打個案板,小桌小椅,再讓杏子拿到鎮上去賣,換幾個活錢。
家裡依然入不敷出,幾個孩子的學費常常拖欠。
九兒六歲時也上了村裡的小學。
小學裡只有兩個民辦老師,一個是小路,教數學,這是個十幾歲的毛孩子,鎮上初中二年級畢業。
另一個是個老私塾先生,姓錢,滿口之乎者也,教語文。
十幾個孩子,分成三個年級,擠在一間小草棚里。
九兒在姐姐的帶領下,怯生生地來到了教室里。
那錢先生倒是很和藹,見九兒沒有名字,捋著山羊鬍子,望著莽蒼連綿的群山,思索了一下,大筆一揮,便在點名冊上寫下了九兒的名字,譚青草。
從此九兒有了大名,譚青草。
孩子大了,家裡的日子越來越難過,常常捉襟見肘,恓惶的像秋天的蟋蟀。
杏子坐月子又不懂的保養身子,落下了月子病,腰躬的似蝦米,常常扶著腰嘆氣。
家裡地里都需要人手,至於九兒的姥姥,更是指望不上,東家竄來西家竄,要不咋叫「閒話簍子」呢。
思來想去,青禾坐不住,靜不下心來寫寫劃劃,青麥看到書腦殼疼,兩人便退了學。
青麥有時替母親賣小桌椅小板凳,一個人守在村前的大槐樹下。
青麥一點兒也不怕生,無論再刁鑽的主,青麥都有辦法應付。
時間久了,看著過路的人多,青麥又有了心思。
一樣是賣,兩樣也是賣,乾脆再支個涼茶攤子。
她撿來幾塊大石頭一支楞,上面架個吊鍋,涼茶攤子便開張了。
只是山泉水離的遠一些,這難不倒青麥,每天早晨,她都要去挑一擔山泉水來到大槐樹下。
你別說,月底一算帳,賣茶水的收入比賣小家具掙的還多。
有時忙不過來,還要青禾來幫忙。
村里人說,「青麥這小妮兒就是個人精,長大了可不得了。」
不賣家具沒有農活的日子,青麥,青禾便同母親上山采芍藥,連翹……
這山上遍地都是寶,就連茅草根也能賣錢,只是便宜而已。
有了青禾,青麥幫忙,家裡境況改變了不少,生活一滋潤,杏子乾枯的臉上也現出了血色。
譚木匠也順心了,每到晚飯,不管菜好菜歹,哪怕是半碗咸蘿蔔乾,也要喝上兩盅地瓜燒。
小木匠瑞起酒杯,兩眼一眯,頭一仰,「吱溜」一聲,肥厚的嘴唇一紮巴,那酒便進了肚。
一絲滿足的笑便爬上了譚木匠黝黑的臉上。
有次九兒見了,也要喝,譚木匠倒了一點,僅蓋住杯底。
九兒咂了一下,連忙吐了出來,澀,苦,辣,像臭水溝里的水又像驢尿,真弄不懂,這麼多的人喜歡喝這玩藝。
杏子的夢想是買條牛,牛是財富,是地位,是幫手。
一千多人的凌雲渡只有兩家有牛。
一家是村東頭的老吳家,老吳是生意人,開著油炸作坊,兒子又是瓦匠。
另一定是村西頭的大牙子,大牙子是村長,女兒金子是鎮上小學的教師,女婿是小學校長,兒子吳天才又在鎮政府打掃衛生,買條牛自然不在話下。
犁地時,拽著牛繩揮著鞭子,猶如一個威風凜凜的大將軍,真爽。
釘耙扒地一下一下地扒,又淺又慢,杏子一天才扒了八分地,而牛,犁的又快又深,一天好幾畝。
於是一家人又開始了節衣縮食的日子。
只有「閒話簍子」,那個小腳老太婆,惱恨沒有男丁,絕了後,也不拾掇家務,也不下地幹活,每天扔下飯碗便去串人場。
東家長西家短的,真是百分之百的閒話簍子。
有人問她女兒孫女在地里插棉花權,怎麼不去幫忙了?
小腳老太仰天長嘆,
「家裡沒有個帶把的,要東西何用?這些丫頭片子,就是餵不熟的鴉雀,早晚會飛向別家…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死了也沒臉見祖宗。」
小腳老太越說越傷心,朝地上一坐,兩手一拍大腿,頓時,凌雲渡上空響起了一片殺豬般的乾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