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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出世

2023-09-20 03:41:02 作者: 鴛鴦腿
    那一年的冬天,特別地冷。

    臘八早晨,縮脖北風剛住了腳,鵝毛大雪便紛紛揚揚地撲了下來。

    大雪下了一天一夜,到處是白茫茫的一片。

    那個叫凌雲渡的小山村,好像一粒小小的雀斑,悄無聲息地隱在了五指山的褶皺里。

    這是一個偏僻的小山村。

    在村子的中央,有座低矮的土坯房,房檐下掛滿了金黃的苞谷和紅色的辣椒。

    那個叫杏子的女人,此刻正躺在床上,痛苦地呻吟著。

    杏子床前的小木桌上,擺上了一把嶄新的剪刀,還有剛從灶膛里掏出的半筐草木灰,還有一團雜亂的破布。

    杏子快要生了。

    剪刀是用來剪臍帶的,草木灰用來摻合惡露,污血,那破布片片則是用來包裹嬰兒的。

    接生婆是本村的「七仙女」。

    「七仙女」主職是說媒,兼帶跳大神和接生。

    「七仙女」正在朝床前的火盆里放劈材。

    「痛的實在愛不了,用毛巾塞在嘴裡,以免咬破了舌頭。」七仙女提醒著。

    「哐當」,門被風吹開了,七仙女忙去關門。

    站在門口,七仙女望了一眼門外,滿山遍野的白色,刺的人眼疼。

    「那個天殺的譚拐子,都什麼時候了,到現在還不回來。」七仙女忿忿地說。

    杏子的母親,那個被叫做「閒話簍子」的老太婆,正在灶房裡燒著開水,預備給剪刀消毒。

    此刻,杏子的丈夫,那個倒插門女婿譚木匠。正在山下的飛雲浦給馮四爺打制嫁妝。

    馮四爺是飛雲浦鎮上的首富,家大業大。

    馮四爺家裡不但開著磨坊,還養了兩頭大草驢,十幾頭老母豬,壟斷了全鎮的草驢配種和豬仔買賣。

    這是個貨真價實的土財主。

    馮四爺有五個兒子,但只有一個寶貝女兒香芝。

    未來女婿是梅花塢的「福源記」雜貨店老闆的公子,叫白東升。

    這是個白面書生,他來找過香芝。

    見了兩個將要結婚的新人兒,就連譚木匠也叫了一聲好,

    「太俊了,好一個天仙配。」

    馮四爺家大業大,未來女婿又是梅花塢的面首,自然,嫁妝是時下最流行的四組合。

    這四組合左右是兩個邊櫃,中間是兩個疊在一起的橫櫃,雕龍畫鳳不說,正中間還有個金色的西洋大鐘表。

    那西洋大鐘表是個好玩藝,每到上午十二點,便自動地「咣咣咣」地發出三聲脆響,那響聲,整個飛雲浦都聽的見。

    當然,做嫁妝的木料是最好的。

    雕龍鑿鳳不說,單那木料就令人咂舌。

    用的是紅彤彤的棗木作框架,淡黃的槐木作面板,而底板,則是青一色的香椿木。

    棗木不易變形,槐木耐腐,而香椿木,清香宜人,又防蟲蛀,更是難得。

    山裡有十年長一拃的說法,這麼大的香椿木板板,也不知長了多少年。

    當初馮四爺放出話來,好馬配好鞍,好料配好活。

    要想攬下他的活,必須用傳統的卯榫技藝,不能用一根鐵釘,這樣才能渾然一體,堅固耐用。

    至於工錢嘛,打獵打死個山雀雀,那都不是事兒。

    工錢至少是平常的三倍,如果特別出色,另外有賞。

    這事轟動了當地,方圓百里的木匠都來了。

    一聽馮四爺的條件,又看看木料,個個揚長而去。

    這硬活,只有譚木匠敢啃。

    譚木匠是祖傳手藝,幹這活得心應手。

    譚木匠接了活,使出了全部本事,歷時一個多月,用了一百六十八條雙角榫,二百零伍個插肩榫,終於完了工。

    那嶄新的款式,歐亞風格又揉合進中國的古典色彩,引得全村的大姑娘小媳婦兒都在看稀奇。

    有的只砸吧嘴,「噫唏,噫唏」地發著文言嘆詞,恨不得塞進眼睛裡帶走。

    一句話,高端大氣上檔次,低調奢華有內涵。

    香芝對款式十分滿意,特別是底柜上的那對鴛鴦。

    母鴛鴦正在用嘴梳毛,公鴛鴦歪著頭在看,一臉的寵溺,一臉的愛意,整個畫面溫馨感人。

    沒有想到,譚木匠那雙粗糙的,滿是凍瘡的大手,用毫無生命的鐵錘,鑿子,斧頭,數筆簡單的線條,勾畫出的動物是那麼的栩栩栩如生,傳神。

    香芝一高興,馮四爺就滿意。

    完工這天,馮四爺特意讓大兒子套上驢車,把譚木匠拉到了十里外的「天外天」酒樓,吃了一頓豐盛的完工宴。

    客走主心安。

    譚木匠酒足飯飽,辭別了馮四爺,懷裡揣著厚厚的一疊鈔票,背著木匠家什,左手提著馮四爺賞的兩瓶老地瓜燒刀,右手提著一拃厚的一刀肥豬肉,醉熏熏的朝家趕。

    雪,終於停了。

    沒有莊稼的野外,空蕩蕩的,只有無盡的白色和原處的天際糅合在一起。

    這是個白色的世界!

    雪淹沒了膝蓋,踩在上面咯吱咯吱地響。

    譚木匠是個拐子,從小得過小兒麻痹症,一抬腳,一落腳,都是那麼的吃力。

    譚木匠走不多遠,酒勁上來,望著空蕩蕩的天空,想著懷裡厚厚的鈔票,不由的滿心歡喜,吆起了拉魂腔。

    「一更里呀巳過午,窮人走到哪裡都受苦,

    二更里呀己過六,窮人的汗水到處流。

    三更里呀巳過七,掙點小錢藏在褡褳里,

    四更里呀天將亮,(我)高高興興回到了家鄉。

    ……」。

    譚木匠正嗨在興頭上,「嘎一呀一」,一隻野雞被驚動,忽然從雪窩裡竄出來,歪歪扭扭地向前飛去。

    也許白色晃花了它的眼,飛不多遠,野雞又陷進了雪裡,它拼命地拍打著趐膀,扇的雪花亂濺。

    天上掉下了一塊大美味,譚木匠一陣狂喜,感覺走了狗屎運。

    譚木匠也不顧背上的東西沉重,急忙拐著腿去捉野雞。

    幸好大雪封了山,野雞找不到吃的又冷又餓,飛了一次,再沒有力氣飛起來,只好頭插在雪裡,屁股撅在外面。

    譚木匠大喜過望,一把抓住了野雞,解下腰帶,把野雞綁了起來。

    這下譚木匠真可謂滿載而歸了。

    此刻,譚木匠的家裡,杏子仍在拼命地呻吟著。

    七仙女已添完了柴,那火盆里的火越燒越旺,紅色的火舌向上升騰著,不住地添著盆沿。

    七仙女邁著三寸金蓮,顫顫巍巍地朝灶房裡走,一開門,刀子風差點把她吹倒,幸好她急忙扶住了牆。

    杏子的母親,這個歪嘴老太婆,正一邊呱唧呱唧地拉著風箱,一邊低低地祈禱著什麼?

    只可惜,柴禾太濕了,只見青煙不見火苗。

    「閒話簍子」便鼓起腮幫子,湊近灶膛,猛地一吹。

    沒有想到,那火呼地一下,竄了出來,燃著了她那花白的頭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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