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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0 03:32:19 作者: 昆吾奇
青木說:「看樣子你的人緣不錯。」
「這個玉桑,以前被販毒集團抓去做了童工,是我把他救出來的,所以跟我特別親,沒想到都這麼大了!」史大壯感嘆著。
他們邊說邊往侉子壩走。
沒多久,壩子裡衝出一大群人,到了他們跟前,就鬧哄哄地圍上來,對著史大壯噓寒問暖,有叫大哥的,有叫大爹的,有叫耶耶的……
史大壯笑著一一應答,然後在人群中找了半天,問道:「恩昆公呢?」
有人說:「在哩在哩!恩昆公老啦,跑不動啦,在壩口等你哩!」
又有人說:「恩昆家的小子又吸上啦,恩昆這兩天正慪悶氣哩!」
史大壯點點頭,分開人群大步朝前走去。
到了壩子口,青木看見一個滿臉皺紋的老人坐在一塊大石頭上,佝僂著背,手裡端著一根煙杆子,吧嗒吧嗒地抽著。石頭邊上放著一根黑色的烏木龍頭拐。
他的身後站著一個穿著花布襯衫的小女孩,皮膚黑黑的,腦後梳著兩條辮子。
史大壯到了老人身前,彎腰叫道:「恩昆公,我來看你啦!」
「來了好,來了就好。」老恩昆吧嗒了一口煙,把身後的女孩拽出來,「丫頭,來,叫大爹。」
史大壯說:「這是美人吧,又長高了,快認不得了。」
女孩低著頭,手捏著衣服角,一句話也不說。
老恩昆說:「她不熟你,莫怪哩!」
這時候有人叫道:「時光不早咧,好乾飯克啦!」
眾人紛紛響應。
「恩昆公,大壯來了,要不要整頓好的?」
老恩昆還沒回話,就有人替他說:「那個當然!沙牙子你藏的酒都好拿出來了,今天干他一天,你敢不敢?」
「你話說的太雀啦,干酒我怕你咋咯?」
……
老恩昆的煙杆子在石頭上咣咣敲了兩下:「乾飯克!」
眾人就齊叫一聲好,哄一下散去各自準備了。
史大壯對丫頭說,「來,美人,和我一起把恩昆公扶回去。」
小丫頭這時候倒是聽話,就和史大壯一左一右,去扶老恩昆。
老恩昆卻一抖手甩開他們,自己拄著龍頭拐站起來:「趕得動!」
史大壯哈哈笑:「恩昆公身體還是這麼板扎!」
老恩昆說:「不板扎咋咯?靠後生?日龍得很!」
侉子壩依山而建,土木混雜的屋子相連,蜿蜒的山路從壩子裡穿過。
老恩昆家是個兩進的院子,在侉子壩屬於大戶,不過房屋明顯很久沒有修繕,已經有些殘破了。
院子裡擺著桌椅,老恩昆在椅子上坐下來,小丫頭虞美人怯生生地站在一旁。
看見史大壯和青木往桌上放東西,裡頭還有菸酒,老恩昆不愉悅地說:「帶煙做嘛給?」
史大壯開玩笑地說:「你老放心,這不是煙土!」
老恩昆哼哼一笑,感慨地說:「煙土害了多少後生哩!」
史大壯說:「得感謝你呀,恩昆公!」
老恩昆說:「感謝政府哩!」
史大壯跟青木解釋,以前侉子壩周圍到處種罌粟,家家都靠這個過日子,就連這院子裡也種滿了。許多年輕人為了賺更多的錢,不惜幫境外的毒販子運送毒品。後來他帶隊來緝毒禁毒的時候,遇到了不少阻撓,最後還是恩昆公發話,親自帶頭把自家院子裡的罌粟鏟了個乾淨,禁毒工作才得以順利展開。
「你這次來有啥任務?」老恩昆問。
史大壯笑道:「哪有什麼任務?就是來看看你。」
「莫騙我!我老啦,還沒糊塗哩!」
老恩昆混濁的眼睛裡擠著許多黃白的眼屎,但黑色的眸子卻清亮亮的,臉上的皺紋里摺疊著閱盡滄桑後的智慧:「你是來看丫頭的吧?」
史大壯只好承認:「是啊,我想把丫頭帶走。」
「哦,好!好,好!」老恩昆連說了幾個好字,「帶走好哩!就是以後沒後人給剛子上墳啦!」
史大壯說:「恩昆公,虞剛的身份已經可以公開了,上面會追授他烈士,過幾天就要把他的墳遷到烈士陵園去了。」
「真咯?」
老恩昆激動地站起來,拐棍用力地點在夯土地面上,發出篤篤的響聲。
他抬頭看天,天哇藍哇藍的,有幾片像絲一樣薄的白雲飄過。
青木看見老人的眼睛裡溢滿了混濁的淚水,像一碗盛得太滿的粥,粘稠的湯已經超過了碗口,就是不流下來。
「老天開眼哩!」
老人終於忍不住了,用蒼涼沙啞的嗓子吼了一聲,眼淚像決堤的洪水一樣湧出來,在那如乾裂的土地般的老臉上的溝壑間流淌。
在來的路上,青木就聽史大壯提起過,在整個侉子壩,就只有恩昆知道虞剛的警察身份。
虞剛不是本地人,為了取得毒販的信任,和侉子壩的一個女子結了婚。那時候,芒甸是境外毒販入境交易的橋頭堡,而侉子壩是他們退往緬越的重要支點。
侉子壩的人不厭惡毒品,因為那會給窮苦的他們帶來可以維生的收入,但這並不代表他們不憎恨毒販,因為毒販視人命如草芥,把侉子壩的人尤其是年輕人一個個帶入不可拔的深淵。
所以侉子壩的人對虞剛有著複雜的感情,正如他們對後來帶隊打掉販毒集團的史大壯有著複雜的感情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