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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0 03:09:49 作者: 小格
    宣諾暗自低下頭,卻無意中瞄到對方支起的後腳腳踝磨掉一大塊皮,鮮紅的膚肉滲著血,光看一眼心便揪成一團。

    「走吧。」井瑤放平腳,膚肉被擋在鞋裡。

    得有多疼啊,她竟拖著這樣的腳走到現在。

    病房裡空無一人。季子辰的字條貼在床頭柜上,「瑤瑤,看到回個消息。酒吧忙不開我先走,有事電話。」

    盛夏酒吧生意正好,加之盤新店面需要大筆資金,季子辰壓力可想而知。井瑤將手機充上電,回過去一條,「我到醫院了,放心。」

    對方很快回,「晴子我在托人打聽,有消息告訴你。」

    下午她給季子辰打過一通電話,關係人脈對方都比自己紮實。

    「謝謝。」井瑤敲回,放下電話。

    凌晨一點,萬籟俱寂。

    她在床邊坐下,許久許久,在黑暗中摸到宣承的手,輕輕放入掌心。

    我把晴子弄丟了。

    她是跟我出去的。只要我回頭就能看到她,我會帶她一起去停車場,換完衣服牽她參加婚禮,婚禮之後和她去遊樂場。可現在說什麼都晚了,我沒有回頭。

    她是不是受傷了沒法動,或者被人拐走賣到某個山溝里,又或者遇到變態把她……

    我控制不了自己去想這些,宣承我控制不了。

    要崩潰了。以前那麼多事情都能挺過來,可我現在真的要崩潰了。

    因為那麼多事情都有你在。

    你醒醒好嗎?你起來好嗎?你幫幫我好不好?

    宣承,我挺不住了。

    井瑤趴在病床邊睡過去,迷迷糊糊中她似乎感覺手動了一下,睜開眼睛發現自己還拉著宣承的手保持睡前姿勢,而病床上的人毫無醒來的信號。

    預示新一天的太陽早已升起。

    手機有一條來自章中平的未讀信息:瑤瑤,你媽找了一晚上剛回家,有點感冒。我讓她休息一下,有消息務必告知。

    發送時間是早上六點。

    井瑤使勁揉揉眼睛,起身離開病房。

    宣承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畫面、聲音、觸感,所有都真切地不像話,仿佛往日重現。

    夢從馬里的戰場開始。他靠著一堵破敗的牆,雙手緊緊握住槍把。耳邊有接連四起的槍聲,每響一下就覺得大地在震,煙塵模糊著視線。

    他很緊張,很機警,所有神經筆直地擰成一股繩,他清晰地知道對面是被稱之為敵人的當地武裝組織,自己正在經歷著一場真實的戰爭。

    他聽到一聲轟鳴,很近,身體先於大腦做出伏地姿勢,塵土猛地灌進胸腔。與此同時是一聲嘶吼,就像閃電劃破天空,那叫聲刺激著他的耳膜。

    而後是一個法語罵人的單詞,在炮火的間隙格外響亮。

    宣承迅速爬起,視線順牆沿看到倒地的隊友,以及很多很多血。

    一雙腿埋在血泊里。

    他們的距離,不足十米。

    他聽到自己劇烈的心跳聲,從未那麼快過,好像整顆心變成別人的。

    隊友在痛苦地大聲哭嚎,槍聲又響,可他只能聽見哭嚎聲。

    「啊,啊!」來自一個剛剛成年的年輕人撕裂的哭嚎聲。

    只有十米。

    可以,我可以。宣承不斷告訴自己,心一橫向前半步閃出躲避牆。正在這時身後傳來一股力量將他拉回原位,剛要反擊另一名隊友的臉出現,對方壓壓手示意不要動。

    等待著,他們等待一個可以衝出去的時機。

    五秒或者七秒,槍聲落在另一側。他與隊友交換一個眼神,兩人幾乎同時衝出去,宣承在前,隊友掩護,他們死命將傷員拖回掩護牆內。

    血,是宣承對那場交戰最後的印象。

    駐期終止,任務結束。回程的飛機上指揮官告訴大家,Alex需要截肢但性命無礙,我們沒有失去任何一個人。

    並肩作戰的他們其實沒有多熟悉,宣承甚至不知道Alex是不是那受傷小伙子的真實姓名。

    可他知道,十九歲的人餘生只剩一條腿。

    也許是可以救他的。

    這念頭像海藻纏住了他,宣承被捆綁地渾身發緊,呼吸困難。

    他只能告訴井瑤,因為如果再不說,他覺得自己會發瘋。

    即便那天是井瑤的生日,他應該歡歡喜喜慶祝她孤身在外的第一個生日。

    那天之後,宣承開始做噩夢。血、呼喊、硝煙,有個聲音在他耳邊低吟,「你為什麼不早點過來?你早點過來多好啊。」驚醒後總是一身冷汗,宿舍里鼾聲陣陣,他怎麼都睡不著。

    這成為一種惡性循環。睡著便會做夢,夢醒再無睡意。他去隊醫處開了安眠藥,由一片到三片,劑量越來越大,睡眠卻越來越淺。某日去井瑤公寓吃晚飯,他迫不得已告訴她,我可能病了。

    井瑤逼問症狀,最後問道,「你這樣多久了?」

    「快一個月了。」宣承扯出苦笑。孤身在外,他太知道自己是她的依靠。萬一出什麼問題,他必須讓井瑤提前做足準備。

    「去看心理醫生吧。」井瑤提議。

    「不行。」宣承搖頭。他情況特殊,且不說治療效果如何,帶著這樣一份病例日後舉步維艱。

    井瑤一下紅了眼眶,不哭不鬧的樣子讓宣承驀得一陣心疼。

    「我跟你訴苦聽不出來?」他揉她腦袋安慰,「也沒那麼嚴重,就是這段我有什麼反常你別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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