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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0 03:09:49 作者: 小格
    「晴子一直念你,說想你。」

    「我倆心有靈犀。」宣諾先是輕笑,而後換成憂心忡忡的語氣,「哎,人還沒醒。KK姐也來了,和辰哥在醫院。」

    早晨KK發來大段文字,井瑤趕著上課沒有仔細閱讀。這一整天又都在奔忙,一來二去竟把回復消息忘個乾淨。她隱約有印象信息里似乎提到今日抵達。

    「姐?」宣諾等半天不見動靜,聲音冷了些,「你就不問問醫生怎麼說?」

    井瑤想著KK的事,自然未察覺到小妹不滿,於是順著問道,「怎麼說?」

    「體徵平穩,沒有任何異常。」宣諾平淡敘述完,等上一會又無聲音,乾脆說道,「我掛了,明天見。」

    電話里一陣忙音。井瑤只當小妹已到達商場急著採購,收起手機加速開往醫院。

    她在病房見到KK,擁抱當下鼻子突然一酸。好像終於迎來一個人,不必藏著掖著隱瞞,不必做長姐做頂樑柱必須堅強,她可以將所有的情緒放進這個溫暖的擁抱里。

    「我都知道啦,會好的。」KK輕輕拍她後背,「別給自己那麼大壓力,挺住。」

    井瑤抬眼注意到牆角兩隻大行李箱,一下抱得更緊。

    KK已經做出決定。

    「行了行了。」季子辰拉開她們,一把攬過KK,「叫嫂子了麼你。」

    井瑤不由笑出來,這真是許多天以來最好的消息。

    「你都沒有回我簡訊哎!」KK露出燦爛笑容,「我辭職啦,無事一身輕。以後請多多關照。」

    「你住哪裡?」

    「住我那兒唄。」季子辰替答,「嫂子不是讓你白叫的。」

    「你閉嘴啦。」KK瞪他,見井瑤在笑臉不禁一紅。

    井瑤看一眼宣承,猶豫著開口,「辰哥,明天你能不能來盯一天?」

    「剛才見小諾她說了,你們去忙婚禮,放心。」季子辰感嘆,「時間可真快啊,一轉眼小諾也變成大姑娘都懂分擔家裡的事了。」

    KK這時拉拉井瑤的手,「大瑤瑤我才知道,原來你和宣承不是親兄妹,你們……」

    「那個,」季子辰打斷,一手拉起一個行李箱推著KK往外走,「瑤瑤啊我們先回去安置,KK剛到還沒吃飯呢。晚上你在對吧?反正有事隨時打電話。」

    「好。」井瑤不知怎樣表達感謝,有些生澀地雙手合十半鞠一躬。

    「哎呦,」季子辰知這妹子某些方面呆頭呆腦,騰出手拍下她後腦勺,「傻樣。」

    井瑤沒有覺察到季子辰的刻意打斷,KK卻一清二楚。走出病房強勢拽過一隻行李箱,另一隻手與身旁的人十指相扣,兩人走至電梯口她才低聲發問,「為什麼不讓我說?」

    「說什麼呀。」季子辰笑嘻嘻打岔。

    「你少佯生啦。」KK氣急飆起台語。

    女友心思細膩,想必早就看出些端倪。見她沉下臉,季子辰忽而正色道,「其實他們心裡都有數,只是……」他抬起兩人互相拉著的那隻手晃晃,「像這樣,挺難的。」

    KK搖頭,「我不懂。」

    季子辰頭對頭頂頂她腦門,「以後你就懂了。」

    針管扎進手背,宣承緊閉雙眼氣息均勻,仿佛在默默配合一滴一滴進入體內的藥物溶液。只有這時,像從前一樣只有兩人呼吸的秘密空間裡,井瑤才敢不加掩飾明目張胆盯著他看,髮絲、眉毛、鼻子、嘴唇、喉結,方寸天地,咫尺之間,星月默然,一眼萬年。

    我現在要做一件事,你不會知道的事。

    井瑤起身撐住床沿,將眼淚與深吻一同留在宣承唇上。

    童話里的王子這樣做,公主一定會醒來。

    我很怕,宣承,我現在真的開始害怕了。

    研二那年,宣承去非洲參加維和任務。海外派出一般要四個月,約等於一學期,可那次他三個月就回來了。

    人好端端的走,回來時拖著一條沒知覺的胳膊。

    彈片打進去卡在肘關節,位置極偏,當地醫療條件有限無法就地取出。他運氣好,恰有軍官返法這才有機會回到駐地醫院接受治療。

    待井瑤得到消息趕往醫院,宣承已結束手術進入靜養期。她追著主治醫生問情況,對方連連感嘆幸運——再晚來一刻就要截肢了。

    每次出去再回來,都像一場劫後餘生的僥倖。可井瑤不知道運氣會不會用完,靠著這點被上天眷顧的綿薄運氣又能守他多久。

    她甚至偏激地想過,如果兩個人畢生的運氣加在一起都不能換回他,那要餘生何用。

    當晚她留在醫院,外國人不習慣喝熱水,溫暖下肚的只有咖啡。周圍儘是陌生面孔,他們說著她聽不懂的專業詞彙,也笑著打趣有人暈針竟到口吐白沫。宣承睡得很熟,似要一股腦將三個月缺失的睡眠一次性補回來,怎麼叫都叫不醒。從懷抱信念來到這裡,到經歷層層高壓訓練成為正式軍人,再到執行各色各樣去了不知能否再回來的任務,她從未揣測過睡著的他是否也曾埋怨命運。

    和自己一樣,偶爾,只是偶爾為擁有這樣的人生而深切地咒罵一句不公平。

    在過往的任何一個節點,他們都在做「不得不」的選擇。

    不得不遭遇顛覆認知的事,不得不選擇另一種生活模式,不得不經受意外儘快獨立,不得不忍受失去然後告訴自己都會過去。

    命運將人推到懸崖邊,只有一座獨木橋。它猙獰著說,我不是沒有給選項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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