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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0 03:09:49 作者: 小格
    從校門口到圖書館有一刻鐘的路。五月下旬春光正好,柳絮時而飄落,毛茸茸落到睫毛上便模糊了視線。每所學校似乎都有這樣一條路,兩側綠蔭密步,許是高大的法國梧桐,許是枝繁葉茂的銀杏,這條路連同這裡發生的故事以一種永恆的姿態落入回憶里。可能是初來報到那天在這裡見到第一個同學,可能是社團招新在路中間絞盡腦汁賣力吆喝,可能是衣裝不整跑過這裡匆匆趕去考場,可能擦肩而過某張面孔陷入愛情一發不可收拾。類似的記憶井瑤也有,只不過她記憶里兩條路天南海北——一條關於宣承的母校,逃學而來的她在那條路上猛然感受到截然不同的新世界;一條關於自己短暫就讀的南方大學,她拍下整排蒼木照片發給宣承,意欲告訴他我現在是能和你平起平坐的大人。

    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很久以前。

    法國學校沒有校園,三五棟建築做教學樓而已,所以關於路的記憶短暫而稀薄。

    進入圖書館,喧鬧被隔絕到門外。趙雨寧熟門熟路領到位置,將攤在桌上的書和電腦朝自己方向挪挪空出旁邊座位,壓低聲音慶幸地告知井瑤,「好在占了座。」

    她即將畢業,此時正是焦頭爛額趕論文的關鍵時期。

    井瑤指指身後書架,暗示自己去逛一圈,趙雨寧會意,轉而埋頭繼續忙碌論文。

    這層大多是語言類專業書,走過一排排書架,有人就地而坐讀得專心,有人來回翻找胸前已抱了幾本,有人書本打開正對著手機暗自偷笑,井瑤在他們身上驀得看到自己,勝利在望就差臨門一腳那時的自己。

    她的畢業論文也是圖書館泡出來的。

    那時更甚,不僅要寫七十頁專業論文,還要趕出三十頁實習報告,白天在會展局忙得團團轉,晚上回家打開電腦便是碼字,很多個周末她都是小城市立圖書館首位客人。開館的是位滿頭白髮胖墩墩的法國老頭,喜歡左拉,熟悉之後常請井瑤喝咖啡。一次性塑料杯裝著,粉末煮出來那種純咖啡,一杯下去能頂小半天。井瑤一邊喝一邊聽他講左拉與塞尚由至交好友到分道揚鑣的八卦,百多年前兩兄弟間的相愛相殺在眼前鋪開,畫面生動,情節惹人唏噓。

    井瑤將故事講給宣承聽,一直說到左拉死於煤氣中毒,塞尚才摒棄心中怨恨然而原諒已無處訴說,宣承淡淡回一句,「有時候原諒就是為自己討個心安。」

    他們都已歸回到日常。宣前進離開的悲痛日益減淡,井鷗去過日本又選擇回鄉,談不上塵埃落定,大家不過被時間推著努力生活而已。

    宣承從不阻攔井瑤與母親交往,對井鷗再多不滿也只屬於自己,他絕不會強加於他人。井瑤當然明白,她也只是隨口談起一段文人藝術家的八卦,從未想過以此說服宣承去體諒——既然他選擇放在心裡不再提起,又何苦把人逼到死胡同告訴他看啊你必須打通一條路才能出去。

    生活從來沒有特定法則,道理也不過是由前人歸納,就像寫論文去打開的的一本本參考文獻,照搬照抄沒有任何意義。

    答辯當日宣承特意請假陪她去學校,井瑤很緊張,熟記於心的話練習時總說了上句接不起下句,有幾個長單詞尾音更被卷進舌頭裡,像錄音機卡帶怎麼都吐不出去。吃糖、喝水、深呼吸,方法試個遍效果甚微。到後來自己都開始泄氣,論文往宣承懷裡一扔,「實在不行畢業證不要了。」

    「實在不行也是再讀一年,」宣承扯扯嘴角,「都到這步,畢業證哪能說不要就不要。」

    走廊有相熟同學經過,見宣承又是開玩笑,「嘿,提爾來了。」

    他們又賦予他新身份——提爾,北歐神話中的勇氣守衛者。

    井瑤嘆氣,「這次太陽神來都不管用。」

    同學見狀拍拍她肩膀,扎在耳邊小聲說一句,「守護者在你有什麼可怕的。」

    井瑤感知對方好意,咧嘴道聲謝謝。

    教輔老師手持名單站在教室門口通報,「瑤,準備好,你下一個。」

    更緊張了,井瑤猜自己的心跳頻次已接近兩百。

    宣承放下論文,雙手緊緊握住她的手,「瑤瑤,看著我。」

    井瑤仰起頭與他對視。

    「你一定能過。」他堅定地望著她的眼睛,「我們不需要你急著去分擔些什麼,懂不懂?」

    他總能看穿她的心事。

    井瑤太著急了。小時候急著長大去擺脫掉不夠善意的周遭,求學途中急著成熟變成經濟獨立的大人,而現在她急著邁入社會唯恐一絲失誤阻礙向前的步伐。她害怕一朝失敗被打回原處,她想儘快拿到那一紙證書繼而成為宣承成為整個家可以依靠的力量。

    緊張的源頭是迫不及待。

    「就算復讀我也供得起。」宣承笑。

    「我才不會復讀。」井瑤鼓鼓嘴,手塞在他掌心裡,心跳一點點慢下來。

    宣承勾下她鼻尖,「這話你以前說過,也說到做到了。這次更沒問題,嗯?」

    「抱一下。」井瑤不等答覆直接踮起腳雙手勾住他脖子,「沒問題的,對吧。」

    「一定。」宣承環住她,輕輕拍打後背,「得相信自己。」

    答辯極其順利。那天晚上他們繞到中國超市買回蝦仁木耳韭菜,回家一鼓作氣包了五十隻皮薄餡足的水餃,兩人吃到胃脹,因為由誰收拾殘局整整玩了十局石頭剪刀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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