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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0 03:09:49 作者: 小格
宣承放下尼古拉,小傢伙盯緊旁邊一個正在打電話的中年人,而後拽拽他的手,「好像地鐵爆炸了。」
宣承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似是通話中斷,中年人對著電話大吼,而後一遍遍重複撥打動作。
猛地一陣心跳加速,他拿出手機給尼古拉母親去電話,無法接通。兩遍之後去看屏幕,信號為零。
宣承環顧四周,人們的動作表情傳遞出一個信息——通訊被強制截斷。
不遠處駛來一輛公交,宣承拉著尼古拉大步跑過去,在推搡間從後門生生擠上車。
至此,沒有人知道發生什麼。
負荷滿載的公交開往他們來時的方向,窗外儘是洶湧的逆行者。就在這時前方一聲巨響,司機一腳急剎,尖叫聲溢滿車廂。
車門打開,人群四散。宣承看到不遠處正逐漸升騰的一團黑煙,在這個本該平靜無暇的工作日清晨,像從地獄裡被解放出的萬千黑色幽靈。
警察與消防車從對面駛來橫在馬路中央攔住去路,人群被緊急疏散。宣承緊緊拉著尼古拉的手,看著一個兩個,而後越來越多面色黑灰的落魄人們跑過自己身邊,他們叫嚷著傳遞信息——地鐵爆了,公交爆了。此時的他終於知道,身處的這座城市正在遭受襲擊。
「媽媽……」尼古拉抓緊他的手。
「她不會有事的。」宣承放棄去找人的念頭,轉而揉揉小傢伙的頭,牽他手疾步遠離事發之地。
可哪裡是安全的?
也許下一秒,爆破聲就會在耳邊響起。而死亡,正在默默窺探著每一個如他們一樣手無寸鐵的無辜人類。
走了很久,一公里或兩公里,他們隨人群躲進一幢辦公樓。宣傳屏上播放著連環爆炸的新聞,警方稱有嚴重傷亡。驚魂未定的人們像被剝奪說話的權利,大廳里只有播音員冷靜嚴峻的聲音。
兩小時後,新聞將此次事件定性為恐怖襲擊。
焦灼等待下,不知誰大聲說一句,「信號通了!」與此同時尼古拉電話響起來,小傢伙迷茫說上幾句便將電話遞給宣承,眨眨眼告訴他是爸爸。
十歲的他並不能完全理解現在的狀況。
宣承在電話里收到兩個信息——對方正在往回趕,大約還需三小時;尼古拉母親一直處於失聯狀態。
「可能手機丟了,或者有些區域還在限制通訊。」宣承這樣安慰。事實上,新聞里已經通報過事故時間點與車站,尼古拉不懂,可在過去幾個小時裡他已推算無數遍——從家裡步行至地鐵站大約需三分鐘,也就是說,女主人在晚兩個班次的地鐵上,如果事實如此……
他只能不停告訴自己,即便就是那節列車,十幾節車廂,她一定可以避開。
下午兩點部分地面交通經排查後恢復,宣承與小傢伙轉過四趟公交又走了兩公里終於回到家。
尼古拉回房便睡過去。他起個大早,一天滴水未進又在不停走路,小朋友體力與精力自然都比不上大人。
宣承的心卻一直提著,因為本該已經抵達的男主人並沒有回來。他猜測許是事故發生過往車輛均需嚴格排查,便忍著沒有主動詢問。
直到傍晚,他收到尼古拉爸爸的電話——人遇難了。
男人泣不成聲,「他們說金屬片插進心臟導致當場死亡,因為隨身物品找不到才無法立刻確認身份。承,麻煩你帶尼古拉過來吧,他需要見他媽媽最後一面。」
桌上還擺著她早晨做好而他們沒有吃完的三明治,宣承看著那被保鮮膜細心包裹起來的食物,眼淚一下衝出來。
上次這樣哭,是母親過世。
他以為自己早忘了痛徹心扉的滋味,而現在,為一個甚至都不算了解的在異國偶然建立起一段緣分的陌生人,他哭得失了聲。
尼古拉不知何時醒來,小男子漢勸慰著拍他的後背,「你哭什麼呀。」
宣承說不出口。
如果時間倒流回幾小時之前,他沒有提出自己送人她就會和他們一起出門,又或者他們可以等她一起走也許說說笑笑就錯過那班地鐵,一句話,一個提議,分秒與毫釐之間發生的一場悲劇。
她是那樣善良的一個人,那樣盡責的母親,優雅的妻子。
宣承將一路都在哭的尼古拉送至醫院,而後安慰過男主人,當晚搬離住處。
幾近凌晨,新聞通報這場連環爆炸的最新數據——死亡四十人,受傷七百人。與此同時,一條視頻在網路上不脛而走,畫面里的人大張旗鼓對世界宣告:是我們做的。
四十個,四十個如尼古拉母親一樣的普通人,在這個波瀾不驚的清晨,在去往工作地亦或與朋友見面的路上,生生淪為這些極端分子報復社會的犧牲品。
恐怖分子所做的,是一場毫無人性的無差別殺戮。
宣承很內疚,一個偶然提議引發的無法挽救的失去,這樣的內疚感讓他透不過氣;他又很悲憤,經歷一場心驚膽戰的逃亡也看過那些屠殺者得意洋洋的嘴臉,這樣的悲憤讓偶然被捲入其中的他徹夜難眠。
他在青年旅館住上一周,每日照常上課,只不過再聽其他人抱怨房東時心總會緊一下。
事故只發生在一瞬,傷痛卻要存留許久許久。
或許對有些人來說,這一生都繞不過去。
某日他在街頭看到外籍兵團的徵兵廣告——「這裡或其他地方,唯有我一直向前身後的人才不會後退。」照片裡的人穿迷彩服踩著碎石地,背後是整片熔金落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