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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0 02:25:35 作者: 初禾/初小禾
柏玉一邊在車邊抽菸一邊查天氣,芝縣馬上要下雪。
山里下雪最麻煩,雪要是下得大了,就會交通管制。
柏玉可不想在山裡耽誤一天,抽完煙就點火走人。
雪比預計的來得還要快,車開出芝縣不久,天上就白茫茫一片。
芝縣周圍的山路不好開,遇到雨雪天氣就更難開,即便是性能良好的越野車,也只能慢著速度挪。
一路上,柏玉已經看到兩輛出故障的車了。
一輛是普通商務車,熄火停在路邊,一輛也是越野,翻到淺溝里,車頭撞得稀巴爛,人沒事,正在等救援。
柏玉不得不把速度放得更慢。
下午5點,天已經黑成了平常7點的樣子,雪越來越大。
柏玉看了眼導航,心想今晚可能還真趕不回去,估計很快就會接到交通管制通知。
這附近有個縣,比芝縣還小,實在不行,就只能上那兒找個旅館湊合一晚。
柏玉繼續往前開,遠遠看見又有一輛車停在路邊。
但那車停的姿勢有點奇怪,開近了些,柏玉才發現,那哪是停啊,撞緩衝欄了。
看車牌號,居然是暉城的車。柏玉緩緩靠近,想著出門在外,又是這種惡劣得隨時能要人命的天氣,能幫一把就幫一把,結果放下車窗,看見的是一張熟悉的面孔。
「沈老師?」
坐在車裡的是沈戟。
沈戟眼中掠過錯愕,顯然也沒想到會在這兒遇上熟人,聲音繃得很緊,「柏,柏總。」
柏玉不經意地挑了下眼尾。
比在這兒遇上沈戟更讓他覺得意外的是,此時的沈戟和出現在他工作間的沈戟大不相同。
那天沈戟連一根頭髮絲都精心武裝起來,渾身上下散發著虛假的精緻和浮誇,說話高高在上,咄咄逼人,讓人輕易聯想到職場上不折手段的魔王。
後來柏玉又琢磨了下,覺得魔王也不太準確,魔王起碼有豐沛的情感,沈戟卻冰冷機械,更像是披著華美皮囊的人工智慧。
現在沈戟坐在駕駛座上,穿一件豆白色的高領毛衣,那些浮誇的稜角都不見了,臉上大概是因為著急而泛紅,投過來的視線帶著緊張和驚訝,頭髮只是簡單梳理過,沒有做造型,軟 趴趴的,有一戳還亂糟糟地翹了起來。
人工智慧好像突然變成了真人。
沈戟並不知道,自己在柏玉眼裡一下子變得生動起來。
他按捺著慌張,努力讓自己顯得平靜,但剛想擺出職場上的面孔,就意識到自己今天穿的是毛衣、長棉褲、羽絨服、運動鞋。
他已經很久沒這麼穿過了,昨晚睡覺前準備好了今天要穿的西裝和大衣,但早上起來時,猶豫了幾分鐘,把養母上個月送來的厚衣服全都找了出來。
今天是去見沈祥。
那是一個知道他所有難堪、卑賤、落魄、醜陋的人,他不用將自己打扮得那麼「上流」。
前些年探監時,他穿了一套手工西裝。
沈祥盯著他看了半天,露出骯髒的牙,邊笑邊罵。
「小吉,我們身上流著一樣的血!憑什麼你命那麼好?你穿成這樣跑這兒來是想刺激我?你得意什麼?你別以為你把名字改了,就不是我們沈家的人!」
穿上毛衣和羽絨服時,沈戟覺得很暖和。
他看著鏡子裡的自己,手指壓住唇角,往上面牽了牽。
換衣和沈祥沒什麼關係,養母牽掛他,擔心他身體不好,在這種天氣里生病。
養母的好意,他不應該拒絕。
每年和沈祥見面,沈戟都不好過。
那不是去探望一個親人,是直面擺脫不了的罪孽和仇恨。
沈祥在監獄裡感冒了,不停咳嗽,臉頰凹陷,說不了幾句話就咳得像要把肺吐出來。
沈祥故意要他看到自己這副模樣,嘶啞著嗓子笑:「你說我還能活多少年?」
他盯著玻璃板上的唾沫星子,緊擰起眉,「你只是感冒,打針輸液,很快就會好。」
「好?」沈祥的眼神又陰又乾澀,「也對,你最怕我死。」
別人來探監,都是抓緊時間說話,沈戟只是坐著,聽沈祥絮叨。
「你這毛衣看著暖和。」時間到了,沈祥最後說:「你啊,現在過的是好日子了。」
沈戟開車時,腦中浮現出的就是沈祥說「好日子」時的語氣和神色。
譏諷,嫉妒,鄙夷,甚至還有一絲安心。
沈戟搖頭,只道是錯覺。
就這麼開了一會兒,前方開始下雪,並且越來越大。
他放慢車速,有些擔心。
他不常自己開車,以前需要外出,都是養父母家裡的司機開車,平時工作,開車的是助理或者專職司機。
有時越是小心就越是容易出事。前面不是什麼難開的彎道,他竟是直接撞了上去。
下車拍過照,回到駕駛座上時,發現車發動不了了。
一瞬間,他腦里空了一下。
大雪天,荒郊野外,車壞了,馬上天黑。
理智告訴他必須立即求援,但他拿著手機,遲遲沒有撥出電話。
今天他不是平常的沈戟,沒有盔甲也沒有武器。可以的話,他不希望任何認識他的人目睹他的困窘。
而就在這時,後面打來一束車燈,柏玉——那個被他刁難過的小年輕——出現在他面前,叫他沈老師,問他為什麼在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