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頁
2023-08-29 16:47:05 作者: 蜜秋
但他沒去這麼做。
溫遇河把自己藏起來,是有意的,秋焰就算上天入地地把人找了出來,厲聲質問,也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這幾個月來,他經歷了焦灼、憤怒、悲傷、無望,最終歸於沉鬱的平靜,如果讓自己消失是溫遇河最終的選擇,那麼秋焰尊重他的決定。
七月,張一枝和程朗的矯正期結束,秋焰做完了兩人的矯正個案報告後正式離職,兩人請他吃飯,在春風苑的老房子裡,張一枝做飯,程朗跟秋焰喝著啤酒,程朗說:「我還記得那時候跟小河,我們三個第一次一起聚餐就在這屋子,把小河熱得夠嗆。」
這屋子今年夏天剛裝上空調,秋焰一點不熱,但他馬上想到溫遇河總是被熱得一頭汗的樣子,那麼瘦,偏偏那麼怕熱。
「也不知道小河現在怎麼樣了。」張一枝端上來一盆十三香小龍蝦,說:「這還是做夜市的時候跟他學的,可能沒他做的好吃。」
秋焰剝開吃了一個,味道確實差點兒,但仍然吃得出溫遇河做飯特有的那個味道。
程朗問:「他真的什麼消息都沒有?」
秋焰搖了搖頭,程朗說:「他不跟我們聯繫就算了,但是小秋,不管怎麼說,我覺得他不應該連你都……」
程朗打抱不平,被秋焰制止:「沒事,不用的,程哥,他好不容易了結所有事,想離這裡遠遠的,徹底告別以前的人生,應該這樣。」
程朗沉默了一會,舉起酒杯說:「那我們祝小河以後的人生都順遂吧,平平安安就好。」
秋焰和張一枝一起舉杯,三人碰了碰,一口乾掉。
這天過後,秋焰突然閒了下來,在司法所工作的這段日子好像覆蓋掉了他的前半生,他拼命投入,卻又突然抽離,整個人有種不真實的虛浮感,於是跑去東南亞度假玩了半個月,衝浪、潛水,在海邊曬成黑魚皮,回到澄江時楊雁跟他說,澄江大學法社學院馬上要成立一個課題研究院,問他有沒有興趣參與。
法社會學原本就是秋焰研究生的專業,楊雁說的領頭的老師就是秋焰的研究生導師楊絮,秋焰去拜訪老師順便聊了聊研究院的工作事項,覺得有許多想法都跟自己不謀而合,並且楊絮對於他在司法所這種基層單位鍛鍊過的經歷十分感興趣,當即就定下來他後續工作的事情。
從學院回來後,秋焰覺得自己懸浮的、無所依託的心找到了另一個支點,他開始查找資料、構思自己想要申報的研究課題。
法律社會學,原本就是將法律置於其社會背景之中,研究法律現象與其他社會現象的相互關係的一門學科,法律不是教條主義,諸如許多法律單從理論角度來看並沒有什麼問題,但一旦切入實際發生的社會環境,便會有許多無法清晰界定的模糊地帶,法律無法達到懲戒與保護的目的,法社會學便是從研究種種社會問題出發,繼而推進立法和社會制度的完善。
九月,澄江大學開學,秋焰正式辦理了研究院的入職手續,成為了一名研究員,又過了一個月,他申報了自己的課題:《從性犯罪受害者的心理創傷看司法系統應如何完善》。
在申報大綱里他闡述申報理由:許多受害者在明知很難獲得幫助的情況下,以及心理恥感的作用下,往往不會相信警方及司法機構,寧願選擇忍氣吞聲、不報警、撤訴,由此引申到司法系統的不完善。
他在論述里還引用了一些來自香港的事實和數據:來自RainLily(一家非盈利公益組織)從2000年開始,歷時17年的研究顯示,參閱3501起性暴力案件,在香港,80%的性犯罪受害者都有受到他們所認識的人的傷害,一半的受害者感到羞愧,沒有向警方舉報。該研究還發現,其中82%的案件,都是受害人的同學,朋友,現任或前任伴侶,同事或家庭成員認識的人,在這種情況下,受害人想獲取犯罪證據的難度將會加大,這也是客觀上阻止他們尋求正義的原因之一。
此外,當向警察舉報性犯罪案件時,警察必然會並從受害者那裡收集有效證據,這對大多數受害者而言也非常複雜。根據立法會的研究報告,向警方舉報的案件中有五分之三(60%)無法繼續進行,原因是舉報延遲的證據不足或受害者撤訴。
楊絮問他,你想做這個課題,是不是跟在司法所時候你介入過的那個案子有關?
利江澎的案子是本市年度重大案件,而溫遇河和利寧的案子楊絮也了解所有的前因後果,頗為關注,自然知道秋焰在這兩起案子中扮演過什麼角色。
秋焰承認,他跟楊絮說:「利寧是自殺的,出於極度的恥感和信念崩塌,我不知道如果法律系統完善一點能不能保護到他,也許除了法律,更需要社會環境的改變。」
他希望所有的受害人不再降罪給自己。
包括利寧,也包括溫遇河。
楊絮通過了這項選題,秋焰開始著手準備工作,資料整理,案例樣本採集。
他跑了很多地方,性|侵是最常見的犯罪案件之一,但是被害人卻是最不願意站出來發聲的一個群體,秋焰常常吃到閉門羹,有些提前聯繫好的,到了當地之後臨時拒絕見面,有的通過中間人聯繫,見面後發現他是男的,立馬飛速離開。
但是半年後還是搜集到五十多個有代表性的案例樣本,男性、女性、Trans,什麼性別什麼年齡段的都有,秋焰將所有深度採訪的資料整理成一份《性侵受害者的心理創傷》文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