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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0 01:16:08 作者: 江亭
這時候已經九點半分了。議員的游車行程本來應該在半個小時前就開始的。整個活動必須延後,安全部隊封住了整個街區,禁止車輛和行人通行。雷托到現場的時候人神色已經恢復平靜:「有多少炸藥?拆得怎麼樣了?」
排爆人員還在人行道上一遍一遍篩查:「我們在檢測余漏,但目前找到的數量也很可怕了。您請後退一些,上校,這裡非常危險,還是交給我們專業人員來吧。」
他微微讓開身,露出了埋在水泥板下面密密麻麻的引線和炸藥包,五十米的人行道水泥板下幾乎鋪滿,引線遊走如盤起的蛇群。密集程度連經驗豐富的爆破隊長也搖頭唏噓。
「這都是什麼炸藥?這些人怎麼能搞來這麼多炸藥?」雷托問。
「這屬於硝銨炸藥,是工業建築行業很常見的一種炸藥,可以用來做爆破。犯罪者都是建築工人,他們的職業有利於他們採購和擁有這些炸藥。但不要小看硝銨炸藥,正因為它的性能強悍,才會成為行業最受歡迎的產品之一,而且這種炸藥非常敏感,很輕易就能引爆,爆炸後會產生毒氣。」爆破隊長嘆氣:「幸好發現得及時,如果這麼大量的硝銨炸藥爆炸,別說街上的人,就連這條街的房子也會毀於一旦。真是太殘忍了,這簡直是反人類罪。」
一時間雷托很難形容他自己的心情。這就是艾力克·勃朗拉沃留給這個世界最後的東西——足以把整條街毀滅的炸藥。人都是渴望在世間留下痕跡的,這是延續生命的一種方式,因此人類格外重視遺產。有的人著書立作,有的人廣施財富,最普通的,繁育後代也是創造遺產的方式之一。但從來沒有人把炸藥當成遺產留給這個世界,這能叫什麼遺產呢?
勃朗拉沃只留下了他心裡的仇恨,最糟糕的是,他今天埋下的仇恨是有繼承者的,還有很多人渴望繼承這份仇恨,並把這些仇恨傳播下去。整個巴爾幹半島的歷史,全體南斯拉夫人的受難史,就是一代又一代的人繼承著仇恨書寫而成的。今天一個仇恨者死了,明天他的繼承者還會把他的意志傳下去,直到這是一片只剩下仇恨的土壤,直到它再也發不出希望的芽孢。
「把這些髒東西全都清乾淨,別留下殘餘。」雷托只能這樣吩咐,他甚至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這時候他就格外想念林奈,想念愛人的聲音。他給林奈打電話:「我們要半個小時之後才能出發,這裡還沒有完成排爆工作,要確認路面安全我們才能出發。我和議員商量過了,他已經同意不做巡遊,十點鐘我們直接坐車去教堂,這樣不至於耽誤後面的演講活動。」
林奈能聽出他語氣里的傷痛:「收到。艾力克的事情......我很抱歉。」
「......他是求仁得仁,我無法改變他,也無法改變更多的、還活在這個世界上的、他的繼承者們。」
「你改變過我。你把我變成了一個更好的人。你已經做得足夠好了。」
雷托心裡這才稍微熨帖:「我真想現在就見到你,抱著你,親吻你。我需要你,親愛的。從來沒有哪一刻我覺得這麼需要你。我祈禱你能馬上出現在我面前。」
「我的現在在過來和你們匯合的路上。」林奈笑了笑:「不過不是為了你,今天天氣不好,教堂附近能見度很低,兩個小時前這裡的霧多大,現在就有多大。我認為我親愛的老師可能會改變狙擊方案。我覺得還是要跟著你們保障遊街。」
「那你可以往酒店的路上來,我們這裡還在做最後的排查,沒那麼快能動身。」
「等著我,我馬上到。」
至此為止,所有雷托和林奈事先規劃的方案已經全部打亂。他們既沒有按時出發游車,也不能在教堂守株待兔。戰場上計劃被打亂是最正常的事情,事實是幾乎沒有任何一場戰爭是能夠按著計劃進行的,但開場就如此不順的情況也難免讓人煩心。士兵們對於不吉利的苗頭總是很敏感,但凡嗅到不對勁的徵兆士氣會立刻受到影響。因此,當林奈和他們匯總的時候,明顯能感覺到這幫安全部隊有點死氣沉沉的。
林奈察覺到雷托的疲憊和傷心。他趁人不注意握了握雷托的手:「你救了三百多人的性命,三百多塞爾維亞人,即使他們並不完全無辜,我還是要替他們謝謝你。」
雷托不說話,回答他一個感激的眼神。
因為差點出現了重大的安全事故,雷托對接下來的行程更加謹慎。他臨時對護送議員的車隊和行車路線做了一些調整,原本議員乘坐的敞篷演講車換成了防彈車,保鏢車也做了同樣的更換,前後仍然由四輛摩托車護衛,除了必要經過的路段避開人流量大的主城區。
林奈和雷托同坐在議員的防彈車裡。林奈坐副駕駛,雷托和議員坐在後排。議員對這個突然出現的狙擊手很是驚訝,他在新聞上見過林奈,一下子還不敢確定這的確是塞爾維亞狙擊手。他們這一車,三個民族又齊聚了。
第46章 車後箱內
車隊十點才正式出發,摩托車開道,拉風地引著車隊從酒店門口駛出。議員只把車窗打開來,露臉招手向兩旁的市民問候。他這個人長得溫厚平和,一舉一動又慢條斯理的,像個開明的一家之長。這個長相就非常有從政的優勢,既能讓人產生親切感,又有見事明理的力量。
他們還開不出500米,一路的追隨者和支持者已經漸漸聚攏,這些人既不吵鬧也不舉牌,只是默默跟著車隊走,有人在隊伍里輕輕唱起不知名的曲調,帶動其他人也跟著哼起來。最後車隊越走越長,如同貪吃蛇無限延伸的尾巴。這是一條安靜的蛇,它雖然體量龐大,卻十分靈活,安靜而友好,和之前酒店前的抗議者完全不是一種風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