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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0 01:16:08 作者: 江亭
    他對周圍環境做了觀察,連開兩槍,先將指揮裝甲車右側防點中的兩名僱傭兵射殺。防點只剩下一名慌張的偵察兵,這樣肯定是守不住的,他一邊招呼醫療兵轉移犧牲人員一邊和貓鼬周旋,分身乏術。貝爾拉莫維奇跟上來,協調近處另一組士兵增援防點,但人員的損失速度比他想像中快得多,周圍無法再分出更多的士兵增援。

    上將只好暫時自己抄起犧牲人員的槍,蹲在防點內。身邊的偵察兵被跳彈擦傷,痛呼一聲:「操!」他對接下來的戰局很不樂觀:「你沒告訴我們他們還有一支撤退部隊!火力太猛了!」

    「我也不知道!」上將朝他吼:「他們應該去營救自己的直升機!」

    偵察兵更想罵髒話:「我們他媽的才應該去營救我們的直升機!」

    貝爾拉莫維奇根本沒有心情去想直升機,他還要說什麼,突然一枚子彈從後飛過來,剛剛還在罵人的偵察兵往前一撲,後頸向天空拉出一道狹長的紅線,鮮血將軍裝後背染紅,人倒在沙袋上。上將一怔,握著槍的手微微抖了抖,端著槍下意識朝子彈飛來的方向瞄準。

    他們身後是空曠的停機坪,貓鼬在他們前面,子彈不應該從後方飛過來。這枚子彈擊中了南斯拉夫人民軍上將心中的恐懼,他知道這意味著狙擊手在他們的身後。

    運氣不好的是他手裡的PM-84是不帶瞄準鏡的,這意味著他根本看不清楚300米以外的任何目標。他狠狠地斥罵了一聲,仿佛想甩掉恐懼,但被人在暗處扼住脖子的感覺並不好掙脫。

    他大聲呼喊士兵給他一支帶瞄準鏡的槍,但周圍沒有人,這個防點只剩下他一個了。他下意識地舔了舔嘴唇,想緩解一下嘴裡焦渴的感覺,舌頭立刻品嘗到一股硝煙和人血混合的腥苦味道——他的嘴唇像兩片放了一個星期的腐壞的魚肉,硫磺略帶刺激的酸味在舌尖上化開,比任何他吃過的藥片都要令人作嘔且難以消化。

    這就是戰爭的味道,戰爭就是一個難以讓人消化的東西。

    貝爾拉莫維奇閉了閉眼,一股奇怪的冷靜降臨在他身上,他體會到人類臨終之前的「頓悟時刻」——一個人在要死之前是會出現預感的,在這一刻他清楚地意識到自己氣數已盡,到了生命的終點,恐懼於是立刻從他身體裡褪了個乾淨,剩下僵硬的、冰冷的哀默。

    他幾乎靜止在原地有半分鐘,當他睜開眼睛的時候,林奈正好扣動扳機。他們之間的距離留給子彈的時間只有1秒鐘,彈頭正中貝爾拉莫維奇的喉嚨,在他鎖骨交匯處上方不到5公分的地方,刺破一個血洞。

    貝爾拉莫維奇還舉著槍,維持著射擊的姿勢,他徒勞地張了張口,沒有聲音從嘴裡發出來,這時候他的喉嚨完全被金屬子彈攪破,如果剖開他的脖子能看到組織、脂肪、肉和破碎的骨頭黏連成一鍋粥,整塊喉骨完全粉碎,他能聽到腦顱里不斷地迴響著骨頭斷裂崩潰的「卡啦」聲,就像一隻小老鼠住在他的喉嚨里卡茲卡茲地啃噬。

    這把聲音讓上將想起他的幼年,那還是一窮二白的年代,他出生在塞爾維亞偏僻的農場裡,那裡有很多老鼠,瘦得皮包骨頭的老鼠,雜毛粗糲,瞪著紅色的充血的眼睛,幼年的他就和那老鼠一樣瘦、一樣小、一樣疲勞充血。母親常常抱怨老鼠偷東西吃,把冬天儲存的食物啃壞,她費盡心思地除鼠,可這些生命力強韌的動物從來不讓她安心。

    有一天,她累了,她倒在了農地里,老鼠們終於有機會欺負她。那是個冬天,巴爾幹半島的冬天總是窮凶極惡,他和兄長在地里找到母親的時候,她的臉都被老鼠啃掉了一半,他想,那也不能怪這些動物,它們只是餓,它們只是為了活下去。

    炮擊和槍響仿佛停止了,他睜著眼睛躺倒在地上,老鼠咬他的脖子和臉,但這時候他對疼痛的感知能力已經基本上失去了,從心底感受到由衷的釋然。

    ——媽媽,你看,這裡什麼都沒有變。

    他悲哀地想。

    林奈在瞄準鏡里確認死亡的貝爾拉莫維奇,收槍聯繫雷托:「他死了。」

    雷托在門口和塞族武裝進行最後的抵抗:「收到。」他沒有立刻關閉通訊器:「你還好嗎?」

    林奈其實也筋疲力盡,他傷得不輕,這時候說話都有點虛:「你會帶我回家的,對嗎?」

    一個溫暖的、如家般的聲音在他耳邊:「對。我們一起回家。」

    雷托掛了通訊器作出一個釋懷的表情。瓦爾特在他身邊終於展露笑顏,他能讀出上校臉上「結束了」的意思,這意味著這場戰爭終於要結束了。

    小勤務兵總算有了點活力,他的傷口被醫療兵妥帖地處理過,雖然耳朵仍然聽不太清楚,但是醫生告訴他沒有大礙,聽力是可以恢復的。他這時候有了信心,決定要站完最後一班崗。

    「我去支援老馬丁他們,看看他們還需不需要什麼幫助。」他帶著剩餘的彈藥裝備往外面走。

    大樓前仍然是塞族武裝的悍馬車隊,只是民兵已經被打得七零八落,先鋒部隊的彈藥基本上耗空了,老兵們卻一刻不敢鬆懈地持續開槍。瓦爾特跑前跑後地運輸彈藥、搬送傷員並給醫療兵做支援,他忙得馬不停蹄,哪裡有需要就能在哪裡看到他。

    實際上他們後面沒能持續打多久,而且後面事情變得越來越簡單容易——來自小羚羊的掃射最大程度地幫他們解決了很多問題,飛機狂烈的掃射覆蓋了敵人占領的每一寸地盤,快速高效地清理掉苟延殘喘的私人武裝份子,仿佛一泓暴雨將大地上所有的髒污沖刷乾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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