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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0 00:37:51 作者: 文安初心憶故人
    還記得讀警校的時候,第一節 課,老師帶我們去了派出所和醫院的太平間,擲地有聲地說道:「我不知道警察在你們心裡是什麼樣子的?也許有人是看電視劇,覺得警察穿著制服、拿著槍很威風,我今天告訴你們的第一件事就是,那身警服,對刑警來說,穿的機會不多,配槍也得申請,不能隨便用。你們看到派出所的那些人了嗎?」

    我回憶了一下,派出所里形形色色的人,有打架鬥毆被抓來滿頭血的,有小偷流氓形容猥瑣的,更有吸毒酗酒抓來糊糊塗塗不知道自己是誰的…

    老師又問道:「你們看到太平間的人了嗎?」

    這個不用回憶,太平間沒有人。只有正常死亡和非正常死亡瘡痍滿目的屍體。

    老師說道:「我想說,你們不是CBD里的白領,也不是大學裡的教授,每天接觸的人都是社會的精英、高學歷高素質的人才。你們經常接觸的人,要麼就是罪犯,要麼就是屍體,你們的職責是抓到罪犯、減少屍體。甚至你們還得混跡在罪犯里,說違心的話,做違心的事,變得和他們一樣邪惡猥瑣,才能拿到證據。你們能接受嗎?」

    沒幾個人能大聲喊出「能」。老師沒有想像中的暴怒,反而笑了:「你們很誠實。這個職業需要很強很高的心理素質,你們可以考慮轉專業,但是這個職業很光輝,它是一道堅實的屏障,把罪惡從陽光下驅逐出去,讓老百姓在太陽下安全地生活。好好考慮考慮,想長久地做一份職業,需要的不僅是興趣,還有勇氣。」

    第二節 課,老師又帶我們去了一個墓地,有好幾個沒有名字的墓碑。老師說道:「生前和死後,都是要考慮的事情。這樣歸宿的警察,不在少數,尤其是做了臥底和緝毒警之後。為了避免對墓地的破壞和對家人的報復,很多警察在殉職後,也只能是這樣的無名墓碑。也許若干年後,沒有人會知道,下面埋的是誰。你們再考慮考慮。」

    兩節課後,有三個人轉了專業,兩個轉到了警察管理,一個轉到了經濟犯罪偵查,有一個人和我說,他不想死得那麼憋屈。

    我留了下來。從我跨進警校的那天,我就沒打算換專業。刑偵,是和罪惡最一線的鬥爭。我不害怕,做個像趙黎川一樣的警察,是我的理想。

    工作一年後,我被派到了雲南緝毒。我的名字變成了陸曾翰,還有了一個新的身份證。趙凌安,成了檔案里的名字,唯一不變的,只有056618。

    我不知道你們是否經歷過理想的坍塌?我有。當我知道我追隨的目標趙黎川是個走私販毒的幕後黑手、並且在美國畏罪自殺時,就是坍塌的時刻。懷疑人生,甚至懷疑人性。

    可是當我從美國處理完趙黎川身後的事後,我覺得事情沒有那麼簡單。南城是一片渾水,而那個看起來清純簡單的女人,是個兇手中的高手。

    這是我見過的最厲害的兇手,人格分裂、藝術殺人,這麼專業的殺人方式,我即便拿出證據,也沒有幾個醫生敢確定趙黎川是死於這幅畫加重的抑鬱症,即便可以認定,作案的是她的副人格,怎麼判定主人格的刑事責任?我查遍了刑法的案例,沒有一起這樣的案子。這就意味著,她會逍遙法外。

    三年,我等待了三年的機會。自從她回到南城後,我有機會就會來南城默默跟蹤監視她,她活得可真愜意,好像一點心理負擔都沒有,憑什麼?我想過讓她死於車禍意外,死於溺水,死於墜樓,我設想了不下幾十種殺人方式,而且以我的手段,可以讓警察查不出絲毫破綻。

    可是我下不了手。我是個警察,我不能知法犯法,這會污染我頭上的這枚警徽。一旦用我的手殺了她,我就不再是太陽底下的屏障,我就是罪惡,我就是黑暗。

    矛盾和掙扎,讓我不知道該怎麼辦,直到有一天,我在犯罪心理學的一本書上看到一個國外的案例,心理醫生治療人格分裂患者,卻用錯了方法,讓兩個人格互相憎恨,其中一個人格殺了另一個人格,導致主體的死亡。

    我豁然開朗,自殺?那就不是我的問題,而是她自己的問題了。

    南城的走私和一系列罪惡終於引起了部里的重視,我主動申請前來臥底。遠航,辛可喬,都是我的目標。

    第一次和她面對面,我竟然有點緊張,想好的套路在面對她的眼睛時總有些詞不達意,只能強裝冷酷。她的眼神單純里滲透著警惕,像一隻兔子,一看就沒見過什麼風雨。這樣的一個女人,竟然是個兇手?我第一次有些懷疑自己的判斷。可當我走出那間診所,我又清醒過來,這世界上,不乏善於偽裝的人。何況學心理學的她,把自己偽裝成無辜的小白兔是最簡單的事了。

    我決定繼續我的計劃。

    和一個自己想殺死的人談戀愛,真是這個世界上最噁心的事。每次在我忍不住想掐死她的時候,就得轉回戲謔、調笑的神色,天知道我攥緊的拳頭多想把她送到地獄,可我不能。

    可是,當唇齒相依的時候,當她清澈的眼睛看著我的時候,當她眸子裡閃著的都是我的影子的時候,我覺得自己挺不是個東西。雖然我當臥底也裝模作樣和幾個女人交往過,可她們不同。那些女人,看人的眼睛裡會有欲望,有對肉體、對金錢的欲望。

    她不一樣,她像個可憐巴巴的小兔子,一點點地送上自己,又一點點糾結著想撤回自己,在進退之間,她為難得讓人心疼。其實她本來不是這個樣子的,在繪畫分析案情的時候,她冷靜、理智、聰慧得很,完全變了一個人。那個專業的樣子,甚至比起當初震撼我的她的姐姐辛可怡,更讓人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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