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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0 00:36:39 作者: 殊娓
羅什錦第一次看他爹愁眉苦臉,卻又不捨得抽一根煙。
那陣子羅什錦的媽媽身體也不好,年輕時候幹過重活,一到冬天就咳嗽,咳得整個人臉色蒼白,倒是難得溫柔地勸羅父:「春生啊,要不去張大娘家借一點吧,咱們現在沒有錢上下一批水果了,不上貨怎麼賺錢啊?」
羅父滿面愁容:「張大娘家也不容易,攢下來的錢還有一部分是郁青那個小娃娃賺來的,怎麼好意思開口。」
「那我們怎麼辦呢,賣完剩下的這點水果,我們靠什麼生活呢?」
羅什錦安靜地站在門外,看見他爸攬著他媽媽的肩頭,笑著說:「你就放心吧,我再想辦法,保證不少了咱兒子吃的穿的,給我們什錦養成壯漢。」
老羅眼角一笑,眼角都是皺紋,還真的挺像魚尾巴那種形狀。
難怪要叫魚尾紋,羅什錦愣愣地想著。
10歲的羅什錦第一次感覺到生活的壓力,也不得不承認郁青確實有被誇的資本。
他每天吃著喝著享受著父母呵護時,郁青已經開始「養家」了,像個男子漢一樣。
羅什錦胡思亂想了一會兒,做了個決定,他要和郁青借錢。
他硬著頭皮跑去郁青家,站在門口又開始猶豫,那時候他還小,思想非常中二,覺得自己這是在和敵人低頭,太沒出息了。
等張郁青從院子裡推門出來看見羅什錦時,毫不誇張地說,他已經哭成了一個煞筆。
鼻涕眼淚嘩啦嘩啦地往下淌。
張郁青很難不吃驚,推開家門就看見一個小胖子,穿著棗紅色的羽絨服,小胖手和小胖臉都凍得通紅,幾乎和衣服一個顏色了,還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任誰看見這場景,都會吃驚。
張郁青皺了皺眉:「要進來坐坐嗎?」
語氣聽起來一點詫異都沒有。
羅什錦那時候不覺得張郁青的平靜是淡定,他傷心地想,這人可太冷漠太沒有同情心了。
越這麼想,越是覺得傷心,哭得越厲害。
順便把那種家裡沒錢的擔憂、對生活壓力的恐懼、對爸媽的心酸、還有莫名其妙的委屈和不安全部都哭了出來。
在羅什錦以為自己將會哭得在張郁青家門口抽過去時,他感覺到有人在拉自己。
張郁青把他扯進屋裡,不是張奶奶住的那間屋子,是他自己的屋子。
他把門關上,翻出捲紙扯了一段胡亂往羅什錦臉上擦。
那時候遙南斜街還是燒火爐取暖的,張郁青屋裡不算冷,但也並不很暖和,呵出來的氣息都是白霧。
12歲的張郁青就這樣呵著白霧問羅什錦:「出什麼事兒了?」
羅什錦麵對10年來心裡默默痛恨的「敵人」,又看向張郁青身後被他關緊的門,忽然覺得很有安全感。
他啞著嗓子哽咽幾聲,然後艱難地開口:「......我們沒錢了。」
張郁青點點頭:「聽說了,你家貨車翻了。」
一說這事兒,羅什錦有差點哭出來,張郁青指了指他:「憋回去,給你擦鼻涕眼淚太廢紙了。」
「哦。」
張郁青跟他說:「我奶奶已經去你家送錢了。」
「什麼?」羅什錦詫異地喊了一聲。
「我說,奶奶已經去給你們家裡送錢了,別擔心,不要再哭了。」
看得出來,張郁青是在耐著性子和他解釋。
那天羅什錦很懵,困難難道就這麼輕易化解了嗎?
他在張郁青屋裡坐到情緒徹底平復,看著四周的陳設,只有課本和幾本名著,看那封面的舊樣兒,估計是從劉爺爺那裡借的。
羅什錦問:「你不看連環畫啊?」
張郁青說:「不看。」
「哦,那我走了。」
羅什錦極其不好意思地撓著後腦勺,尷尬地蹦出一句:「那啥,等我下次來,給你帶連環畫看,可有意思了。」
那之後羅什錦對張郁青的印象大變,他覺得張郁青確實經得起老羅的誇讚。
也覺得的,這人挺夠哥們兒的。
那年春節,張郁青還給他們家送了好多肉餡,說是買多了吃不完。
冰天雪地里,羅什錦一開門,張郁青就站在門口,提著一兜子肉餡:「拿進去吧,買多了。」
其實肉有什麼吃不完的,實在吃不完天氣這麼冷放在外面窗台上就能凍上,又不會壞掉。
羅什錦知道,張郁青只不過是聽說他家裡今年生意一般,怕吃不上肉餡,才給送來的。
羅母抹著眼淚,看了眼一大盆剁碎的白菜:「什錦,還不快謝謝郁青,不然咱們得吃素餡了。」
那是羅母過的最後一個春節,羅什錦在餃子裡吃到了硬幣,還說新年一定會好運連連。
轉眼到了冬末,羅母卻因為急病去世了。
那些天羅什錦像是被人抽走了魂兒,老羅哭了好幾次,羅什錦都硬挺著沒哭。
直到羅母入土,羅什錦跑去張郁青家,進門喊了一聲:「郁青,我沒有媽媽了。」
張郁青什麼都沒說,只是擁抱了他。
他在那天才失聲痛哭,哭得抽抽噎噎時,聽見張郁青說:「哭吧,哭出來就好了,不怕你廢紙。」
也是從那之後,羅什錦對張郁青的稱呼才有了變化。
從郁青變成了「青哥」。
羅什錦後來去學了汽修,在市裡的汽車修理廠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