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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29 16:28:19 作者: 春日負暄
連帶著顏澄也是在皇帝舅舅的膝頭上長大,皇子們也對敬陽公主尊敬有加。
「有人為難她嗎?」謝燕鴻連忙問道。
顏澄嗤笑一聲,沉聲回答:「那倒不至於,只是爹一病去了,我又遠去朔州,她怎麼挨得住。」
曾經有多風流,跌落谷底之後就有多潦倒。
敬陽公主是帝裔,又是榮王的長輩,榮王並不會明面上為難她。只是拜高踩低的人多,主子一個眼神,下頭的人就知機了。磨搓不至於,但冷嘲熱諷,缺這兒少那兒是常有的事。她顧及著遠在朔州的兒子,自然也不敢硬著來,只能討好榮王。
她知道榮王往年不受看重,遭了不少冷眼,心裡頭是不待見他們這些舊時紅人的,便自請削減了食邑,搬離公主府,想到青城齋宮去齋戒祈福。榮王沒讓,假惺惺地說了些青城太遠,不忍敬陽姑姑跋涉,不如去近些的寶相寺吧。
若真的好心,城內也有不少皇家寺廟道觀,何必挑一個城外的小小寶相寺呢。
敬陽不想和他爭,輕車簡從便去了,當真是日日齋戒抄經,為兒子祈福。直到濟王揮師入京,她總算熬到頭了,濟王從來就最會做樣子,為了表示自己和忤逆犯上的弟弟不同,親自畢恭畢敬地把姑姑迎回來,安排他們母子在宮中見面。
九重宮闕,宮門次第開,顏澄一步一步走進去。
往時他進宮,哪一次不是前簇後擁,碧瓦飛甍儘是尋常景色,如今,他總算靜下心來細看四周。宮裡人煙稀少,剩下的宮人內侍無不行色匆匆,空中還瀰漫著木料燒焦之後的刺鼻味道。
領路的是個面生的小內侍,宛如驚弓之鳥,半個字也不敢與顏澄搭話。安置敬陽公主的偏殿門外,站著個仙風道骨的人,一襲素色銀紋的道袍,玉冠瑩潤,映得臉龐也如玉一般,那是陸少微。
方才一聲不吭的小內侍擠出笑來,朝陸少微躬身問安。
顏澄不由得笑了,果然,不論城頭如何變換帝王旗,這些宮人總是如牆頭草一般,最先知道風往哪邊吹。
陸少微朝內侍輕輕頷首,那內侍便知趣地退開去了。
多日未見,在軍中即使碰面了,也不過是頷首打個招呼,如今四目相對,顏澄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麼好了。顏澄立在階下,微微仰頭瞧她,陸少微神閒氣定,說道:「敬陽公主盼著見你,不要耽擱了。」
顏澄心裡忍不住腹誹,果然是陸少微,明明自個兒杵在那兒擋著別人,還要惡人先告狀讓別人不要耽擱了。
「好的。」顏澄說著就要推門進去,陸少微被他噎了一下,撇開頭讓開路來,憑欄遠眺,像是生了悶氣。
門吱嘎一聲旋開了,像一聲遲來的嘆息。
偏殿朝向不好,即便開了門窗,沒有點燈還是有些暗。顏澄的腿像灌了鉛似的,深吸一口氣才鼓足勇氣踏進去。他一眼便見到母親坐在側首,半新不舊的素色衣裙,一頭秀髮已然半白,整個人像陷進椅子中去一樣。
敬陽公主猶疑道:「我的兒……是你嗎……」
眼看著她要站起來,顏澄忙上前一步扶住她。敬陽公主的淚簌簌地落下,流過她臉上那些新添的溝壑,她的手捧著顏澄的臉,一點點撫過,當摸到臉上的刺字時,指尖微微顫抖,好像生怕讓他疼。
「娘……是我……」顏澄說道。
「疼嗎?」敬陽公主顫聲問道。
「不疼。」顏澄肯定地說道,「一點兒都不疼。」
敬陽公主捧著他的臉,絮絮說道:「兒啊……你走吧,離京城遠遠的。」
顏澄捏住她的手,說道:「我們一塊兒走。」
等顏澄出來時,陸少微還站在外頭,憑欄遠望,不知道在想什麼。顏澄走過去,立在她旁邊,說道:「你領我去見郡主吧。」
陸少微說:「好。」
「我要走了,」顏澄說道,「母親的眼睛哭壞了,我們都不想待在京城了。風流雲散,與其在這裡擔驚受怕,觸景傷情,不如山野間漁樵度日。」
陸少微側首,正好見到了顏澄臉上的刺字,她忍不住伸出手去,將將碰到了又收回手。
「面上的刺青不去掉嗎?」她問。
顏澄輕輕一笑,毫不在意地說道:「不是你說的嗎?若是在意它,臉上無字,心中也有字,若是不在意,又何必去掉呢。」
陸少微愣了愣,失笑點頭。
清河郡主很是挽留了一番顏澄,顏澄態度很是堅決,加上陸少微在旁幫口,郡主終究是放人了。她點了頭,在旁吹吹風,濟王也就沒有為難,他精神一日日不濟,還要操心登基的事兒,有為難的心也沒有為難的力。
濟王賞了不少東西給顏澄母子,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帶著宮裡的戳印,變賣不得。陸少微私底下全給換了,全部換成金銀絲帛,足夠他們母子倆度日了。
顏澄走的那日,從宮裡接了敬陽公主,自宮門出去的。
陸少微站在宮城門樓上,定定地看了許久,直到顏澄的車馬變成了一個小小的米粒,也不知他回頭過沒有。
清河郡主不知什麼時候也來了,立在她身後,輕描淡寫道:「捨不得嗎?將他留下來也不難。」
陸少微搖搖頭,清河郡主又戲謔道:「你可以與他同去,山野漁樵,閒雲野鶴。」
不等陸少微回答,清河郡主上前一步與她並肩而立,朗聲說道:「抬頭看,往遠處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