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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29 16:28:19 作者: 春日負暄
顏澄繼續道:「不過是一起走,你不必暴露姓名,也不必去理那個姓孟的,他也奈何不了你。」
這一下,謝燕鴻也就不再猶豫了,當了顏澄的客人,權充作幕僚,深居簡出,隨軍南下。孟霽消息靈通,不過翌日便知曉了謝燕鴻的到來,前來拜訪。他還是那一副和氣至極的笑模樣,兩人仿佛一點齟齬都不曾有,談笑著說幾句閒話便罷了。
倒是一連幾日都沒見過陸少微。
「他人呢?」謝燕鴻沒忍住,問了一嘴。
顏澄臉上神色難辨,也不知是開心還是不開心,他朝孟霽的帥帳那頭揚了揚下巴,說道:「她如今是主帥的座上賓。」
以陸少微的智謀和野心,這並不意外。
謝燕鴻小心地看了看顏澄的臉色,想要勸他,若是不開心,何必要淌這趟渾水,但轉念一想,人人都有自己的不得已,自己能做的,也就只有陪伴了。就像長寧,謝燕鴻並不知道他為何離去,能做的只能追上去。
孟霽給了顏澄過高的軍職,是奇貨可居,也是將他架在火上烤。
顏澄身份敏感,有消息靈通的知道他的底細,更多的兵卒只知他曾經是個罪人,身居高職,德不配位。謝燕鴻有時能見到兵卒三兩成堆,不遠不近地指著顏澄的軍帳議論,還能聽到小卒蔑稱他作「斑兒」,全因他臉上的刺字。
按著顏澄以前的脾氣,是要生氣的,但如今只是當作耳旁風。
見謝燕鴻擔心,顏澄也只不過一笑,嗤道:「等著吧,等打上幾仗,他們便知道了。」
但天意並不遂他所願,「叛軍」如今搖身一變,成了正義之師了,龍椅上那位反而成了不仁不義之人,孟霽的部隊一路勢如破竹。他們一路走,一路將邊境狄人之患的始末,添油加醋地宣揚了一番,再加上沿途一些有心之人布置下來的「天降祥瑞」——一會兒是三隻眼的鹿,一會兒是水裡撈出來的石碑,花樣百出。
見勢如此,許多州府大開其門,打量著如今成為勤王之師,日後新帝上位,好分一杯羹。還有些按兵不動的,只等著看鹿死誰手,奮起抵抗的,居然只在少數。
孟霽這一路,勢頭足得很,謝燕鴻暗忖,這其中定是有陸少微的手筆在。
一路走,一路都有聞訊而來的人,聲勢越發浩大,部隊越發壯大。謝燕鴻冷眼旁觀,見孟霽進退得宜,不卑不亢,將人馬都調度得極好,難得的是,他在軍中大權獨攬,卻不見驕橫。每日黃昏,總有信鴿落在他的帥帳前,定是背後之人在指揮調度。
隨孟霽部隊南下以來,謝燕鴻還沒見到濟王身影,他愈發斷定,這個背後籌謀之人,定不是濟王本人。
眼看著黃河就在眼前了,越過了黃河,叛軍便直指京師了。
爛船也有三斤釘子,京師守軍數目也不少,宋知望身邊還有秦寒州的父親,殿帥秦欽,足以有一搏之力。謝燕鴻與顏澄一塊兒在看輿圖,他伸手圈了圈京師西北處,那是一處開闊的原野,沉吟道:「最後一戰,合該在這兒——」
與此同時,孟霽將卷好的信箋從鴿子腿上解下來,就著燭火展開,上頭是娟秀的蠅頭小楷,只寫著兩個字——松原。
陸少微正立在大開的帳門處,仰首觀星。
此時,夜空平靜而美麗,星子四處散落,只有一點點薄薄的雲,魚鱗一般鋪在天上。陸少微秀氣的眼眸漆黑幽深,好像另一片夜空。她回頭朝孟霽說道:「五日後是好日子,在松原上面南開戰,宜用火攻。」
孟霽應了一聲,將信箋懸在火上,很快,火舌便將信箋燒化成灰。
陸少微看了一眼,說道:「到時我要見他,你背後的人。」
孟霽輕輕一吹,燒化的灰燼便輕飄飄地飛出去了,他眼睛裡滿是不舍,看了好一會兒,才把目光轉到陸少微身上,說道:「她會想見你的。」
秋意漸濃,松原上的草開始漸漸枯黃,風一吹,枯草倒伏,好似麥黃色的波浪,發出簌簌的響聲。
果不其然,京中很快便派出使臣來了。
顫顫巍巍的文臣大儒,驅馬到陣前,隔著倒伏的秋草,中氣十足,厲聲數出濟王及叛軍的數十條大罪。謝燕鴻認得他,那是從前在御書房教諸皇子念書的大儒,看來宋知望還是想從輩分大義上壓人。
這不是一招好棋,謝燕鴻想道。
陣前大罵了兩日,老先生聲音都啞了,久久未見的濟王終於出現了。謝燕鴻遠遠看著,覺得恍如隔世。濟王從前是太子,自謝燕鴻記事開始,他就是太子了,多年來一直拿著儲君的架子,作也要作出一副賢良的樣子。
他出判徐州,想必也過了不少苦日子,現在坐在馬上,竟有些形銷骨立的樣子,沒什麼精神。士卒與他不似謝燕鴻與他相熟,除了看出主子瘦了些,看不出什麼,都只顧著激動了,士氣大振。
濟王看著瘦,聲音卻不小。
他先是以尊師之禮,下馬作揖,然後才朗聲說道:「學生並非有不臣之心,只恐皇弟遭奸人蒙蔽,有礙國祚綿延,這才痛定思痛,奮然起兵,以除奸佞。」
這一番話,姿態放得極低,內里卻顛倒黑白。
老先生吹鬍子瞪眼,嘶聲喊道:「今上承先帝遺詔,自登極以來,勤謹終日......」
濟王倒好耐心,聽了他一套一套的稱頌之語,末了,才真正圖窮匕見。他溫和地問道:「先帝遺詔可有加蓋傳國玉璽?若無璽印,怎知不是奸人矯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