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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29 16:28:19 作者: 春日負暄
打蛇打七寸,陸少微這句話一說,王諳打了個寒顫,竟是立時就動搖了。
他猶豫道:「只恐戰士人馬疲乏,軍心不振。」
謝燕鴻正色道:「蠻子四處擄掠,我們討伐,乃是天命所歸,大勢所向。」
王諳失笑,心中笑他幼稚,哼了一聲,說道:「天命不天命,大勢不大勢,那可不是說一說就能讓人信的。」
大戰方歇,這場仗是憋著一口氣,好不容易才贏的,這會兒要人長途跋涉,丟下好不容易守住的城池,突襲嗜血好戰的狄人,誰能壯得起膽子。
陸少微煞有介事地說道:「我是道士,仙人下凡,我說大勢歸誰,大勢就歸誰。」
王諳這下回過味兒來了,望著這仙風道骨的道人,不再似方才那樣輕視了。
幾人在書房內又說了好一會兒兵力布置、城內善後的事,從太陽升起,又說到落日西沉,謝燕鴻腦袋嗡嗡的,昏昏沉沉,只想大睡一覺,起身告辭。
王諳望著他,神色複雜,突然說道:「你不愧是謝韜和阿璧的兒子。」
謝燕鴻眼中如有冰霜,冷冷道:「你還有臉提他們嗎?」
說罷,他轉身便走。
不知何時,長寧竟抱著刀坐在門檻上,倚著門框合眼睡著了,想必也是累極了,眼下青黑一片。見到他,謝燕鴻眼中冰霜盡數融化,化作一泓春水。
長寧警醒,謝燕鴻一走過來,他便睜眼醒了。
謝燕鴻蹲下來,將貼在他臉上的髮絲拂開,說道:「走吧,找個地方好好睡一覺。」
長寧馴順地點頭,站起身,隨著他一起走出去了。
魏州雖大,但湧入了幾萬兵卒,加上傷者眾多,地方很是不夠用,他們一行人全部擠到孫曄庭之前暫居的官邸的一個小院裡住。
謝燕鴻先去看了孫曄庭。
他還是那樣了無生氣地躺著,臉色不僅發白還泛著灰。顏澄撐著腦袋坐在床前的腳踏上,本來是沒帶面具的,見他們進來,一下子又蓋上了,臉上那刺目的字一閃而過。
顏澄說:「你們去歇息吧,我不困,守一會兒。」
謝燕鴻與長寧逕自去歇息了,陸少微落在了後面,她看向顏澄,指了指他面上的面具,說道:「這個可以不戴了。」
顏澄從寨子裡帶出來的人里也有不少逃卒,臉上也有各種各樣的刺字,在這兒,估計沒人認得他,他即便不帶面具,也不會引起過多的注意。但顏澄卻沒有回答她,只是搖搖頭。
陸少微說道:「你很敬重你們那位皇帝嗎?」
顏澄瞪圓了眼,急忙道:「怎麼可能!」
「那就是了,」陸少微雲淡風輕地道,「你本無罪,他給你定的罪,你何須在意。若是你自認為自己有罪,即便臉上無字,心中也有字。」
說罷她便走了,只留顏澄定定地坐著出神。
謝燕鴻滿腦子都是事兒,壓根兒睡不著。
床榻極小,睡了一個肩寬腿長的長寧之後,幾乎就沒有什麼空隙了,謝燕鴻半個人和他疊著,縱然睡不著也不敢動,生怕打攪了長寧休息。長寧卻知道他沒睡,抬手拍了拍他的背。
謝燕鴻裝作惱怒,小聲道:「都睡著了,又被你拍醒。」
長寧悶笑兩聲,說道:「裝腔作勢。」
「真的睡著了。」
「沒有。」長寧說道。
說著,長寧將手從兩人相貼的地方擠進去,掌心貼著謝燕鴻的胸膛,沉聲說道:「心跳不一樣。」
謝燕鴻睡不著,皆因他在想孫曄庭說的話——「你們家還有人」。
「還有人」,意思就是說,活下來了一兩個。他爹是首犯,自然插翅難飛的。難不成是他娘?再者就是他哥哥?嫂嫂最有可能,畢竟嫂嫂本身娘家在京中也多少有些分量,又是外姓人,活下來的機率更大些。
孫曄庭的書信也不知在哪裡,官邸這樣大,根本無從找起。為今之計,只有解了眼前之困後,再往京中探聽。
想每一種可能性的時候,謝燕鴻都覺得自己的心仿佛在油鍋上煎。一切都絕望之後,突然又燃起了希望,這感覺實在不好受。
見他不說話,長寧拍了拍他的背,說道:「上來點兒。」
謝燕鴻貼著他壓根兒一點兒都不想動,磨磨蹭蹭地往上挪了挪,臉頰貼著長寧的下巴,長寧微微低頭就能親到他。
兩人都睏倦極了,即便是親吻也是慢悠悠的,磨蹭一下嘴唇,貼了貼鼻尖。謝燕鴻感覺耳朵一熱,原來是長寧在輕輕地揉他的耳朵根,輕輕的一下一下,又捏了捏他的後脖子,好像在逗弄懶洋洋的貓兒。
謝燕鴻放鬆極了,像被泡進了熱水裡似的,四肢百骸都酥軟了,甚至發出了舒服的哼哼聲,貼在長寧身上,伸手胡亂地摸索他的肩膀手臂,恨不得融在他身上。
慢慢地,他便睡著了。
後半夜,謝燕鴻是被震天的敲門聲叫醒的。
叫門的是陸少微,她叫道:「快來,人要不行了——」
謝燕鴻一個激靈醒過來,心跳漏了一拍,翻身下榻,外裳松松披著,連衣帶子也來不及繫上,趿拉著鞋子就衝出去,鞋子差點兒跑丟了。他衝過去的時候,顏澄也在,王諳也在,幾個醫官湊在一起,滿面愁容。
謝燕鴻直接衝到榻邊,孫曄庭臉色青灰,呼吸急促,仿佛痛苦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