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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29 16:28:19 作者: 春日負暄
    斛律恆珈被兵卒們簇擁著,往地勢高處奔逃。

    魏州城本就地勢稍高,再加上孫曄庭戰前領人修起的防洪堤,洪水到此處便緩下了攻勢。即便如此,渾濁泥黃的河水依舊有膝蓋高。大戰初歇,不論敵我,屍體皆漂浮在水中,到處一片狼藉。

    謝燕鴻來不及做別的,到處在找孫曄庭。

    得由他組織起來,將屍首盡數收斂,及早或填埋或焚燒,不然恐有疫病傳播。再者,洪水再猛也不能將狄人全部淹死,為了防止他們捲土重來,不能坐以待斃,得釜底抽薪。他心中已經有了成算,就等著與孫曄庭商議。

    領軍衝鋒在前的秦寒州早就力竭暈過去了,被抬走救治去了,顏澄跟在他旁邊,連日來也受了些傷,一同被抬走了。長寧疲乏得很,但好在沒受傷,他握著刀,刀上膩了一層又一層的血,他又不捨得用泥水洗,只好暫時就這麼背著,跟在謝燕鴻旁邊。

    長寧累得面無表情,眼角眉梢仍是揮之不去的戾氣,一柄長刀嚇人得很,過路的兵卒皆側目看他。

    謝燕鴻急得不行,到處找都找不見,連忙沖入城去。

    受傷的士卒實在太多了,室內都躺不下,好在天氣不冷不熱,在地勢高處鋪些乾草,也能躺人,醫官來回穿梭其中。謝燕鴻見到了一名婦人打扮的女子,也在其中,又驚又喜,叫道:「表妹!」

    他與王嫣打了個照面,都還沒來得及說一句話,便聽到了顏澄的聲音。

    顏澄大聲喊道:「小鴻!這裡!快來!」

    謝燕鴻心裡一突,連忙循聲奔去,只見顏澄打著赤膊,身上的傷都包紮過了,一位醫官正蹲在他旁邊,他們兩人都低著頭看著躺在厚厚乾草上的人——孫曄庭。

    「這......這是怎......」謝燕鴻腿腳一軟,差點沒站住,還是長寧扶了他一把。

    醫官說道:「這位大人傷勢極重,其中最致命的是腹部的一處刀傷,幾乎貫穿前後,怕是......」

    謝燕鴻定睛看去,孫曄庭面色煞白地躺在乾草堆上,若不是胸膛還有微微起伏,簡直就如同死人一般。他的鎧甲已經被除去,裡衣幾乎被血濕透,失去了原本的顏色。

    「等陸少微來!」謝燕鴻猛地站起來,喊道,「他能救!」

    連秦寒州傷成篩子那樣,陸少微都能救,孫曄庭肯定也可以。

    似乎是聽見了謝燕鴻的聲音,孫曄庭眼皮微顫,似乎費力想要張開。謝燕鴻忙俯身跪趴在地上,湊過去,喚他的名字:「小孫!是我......我......我們都在......」

    「我」是誰他不能說,顏澄的名字他也不能說,這裡人多眼雜,他只好含糊過去,又生怕孫曄庭認不出來,急得眼眶都紅了。

    孫曄庭嘴唇囁嚅,像是想說什麼,謝燕鴻忙附耳過去。他感覺到孫曄庭開裂的嘴唇碰了碰他的耳朵,傳來的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氣若遊絲。

    「小......小鴻......」孫曄庭費力地說道,「你們家......你們家還有人......」

    謝燕鴻眼睛猛地瞪大,差點叫出聲來,他幾乎喘不過氣來,眼眶裡盈滿了熱淚,喉嚨一陣陣發緊,卻像被人狠狠扼住了一般,緊得發疼。

    「我......我留了書信.......給你......」

    謝燕鴻說道:「好,你告訴我在哪兒,我去找。」

    孫曄庭囁嚅著嘴唇,不知道在說什麼,神色痛苦,謝燕鴻湊近了拼命去聽,依稀從他破碎的話語中拼出了三個字——「對不住」。再多的,他已經說不出來了。

    謝燕鴻想說原諒他,但話到嘴邊,終究還是過不了自己那關。

    這段時間以來,加諸在他身上的苦難實在太多了,他想原諒,也不知該從如何原諒起,他也不願意做這種矇騙自己、矇騙他人的事。他心中百轉千回,幾次張嘴又合上,口乾舌燥,最後只是沉沉說了一句:「我聽到了。」

    孫曄庭仿佛聽懂了他的回答,長長地舒出一口氣。

    謝燕鴻生怕他就這樣氣絕身亡,大驚失色,連忙喊來醫官,醫官仔細看過,說道:「這位大人還有一口氣在,但傷勢太重,如若能熬過,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這樣的話都是醫者的客套話,謝燕鴻一下就聽明白了,生死有命。

    當陸少微從白鶴堤趕回來的時候,渾身濕漉漉的都是泥水,都還沒來得及休息,便被謝燕鴻拉到孫曄庭旁邊,陸少微見他著急,也查看了一下,她向來直言,把了把脈,看了看傷,便道:「不成。」

    謝燕鴻長嘆一句,心頭酸澀難言。

    他看向濕漉漉的陸少微,說道:「你換身衣服休息一下吧,狄人不甘,後面定還有一場惡戰。」

    陸少微從善如流,去換了一套乾淨的衣裳,踱著步便到傷員養傷的地方去。

    顏澄顯眼得很,一眾傷員中只有他一個人帶著面具,手墊在後腦勺,躺在厚厚的乾草堆上,翹著腳出神,不知在想什麼。

    陸少微裝模作樣地踱到醫官身旁,問了問傷員的情況。醫官不識得她,見她氣定神閒,端著架子,說起醫理來頭頭是道,便以為她是哪位官員,有問必答,不知不覺間,便被她反客為主,反而跟在她身後。

    兩人一路走到顏澄旁邊,陸少微便似剛發現他似的,驚道:「你在這兒!傷得不重吧,我瞧瞧。」

    顏澄正出神,聽見她的聲音,想要坐起來,但傷口又疼,整張臉在面具底下皺在一起。他突然想到自己正打著赤膊呢,雖則傷員們為了包紮大多都衣衫不整,但他卻渾身不自在,四處找自己的衣服,想要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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