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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29 16:28:19 作者: 春日負暄
大同早已成了狄人的地盤,居庸失陷意味著梁軍還沒有餘力反擊,那就是狄人內訌。
狄人內訌,謝燕鴻早已見識過一回。斛律恆珈的兩個哥哥相鬥,死了一個,如今又內訌,那十成十便是斛律恆珈與他的哥哥斛律真,也不知鹿死誰手。狄人的血脈里天然帶著驍勇好鬥,一邊斗敵,一邊內鬥,越斗越勇,好似養蠱,最後養出最嗜血勇猛的戰士。
聞言,謝燕鴻鬆了口氣,說道:「既然如此,援兵應該可達魏州救急。」
「咳、咳咳——」
謝燕鴻忙回身蹲在秦寒州身邊,將他扶坐起來。
秦寒州身上大大小小竟有五六處刀傷,箭也插著兩支,全部都折斷了,只留箭簇在肉里,整個人像一張破布,千瘡百孔。他們兩人出來時想著看看就回,除了一點乾糧外,幾乎沒帶什麼,只能給他緊急處理一下,箭簇也不敢硬挖,怕他創口太多,血盡而死。
長寧看了看,說:「能不能活看命。」
秦寒州倚著謝燕鴻坐起來,渾身上下都在痛,整個人昏昏沉沉的,呢喃說著不知什麼,謝燕鴻附耳去聽,聽見他不斷地說著「來不及」。
謝燕鴻再次回望北面恍如晚霞的火光,說道:「咱們趕回寨子裡吧,他撐不了多久。」
二人一路緊趕慢趕,也顧不上顛簸不顛簸了,快也是死慢也是死,與其被拖死不如和閻王爺搶時間。好在,寨子裡醫藥充足,還有陸少微這個神通廣大的神棍道士,秦寒州高熱一夜後便醒轉過來。
他一醒來,見到謝燕鴻,第一句話便是:「魏州危矣......」
謝燕鴻本還想讓他休息一陣再詳細說來,誰知道秦寒州還是一如在紫荊關時的模樣,說起戰事來便目光炯炯,根本不像是重傷之人,氣也不喘地將居庸關失陷的始末一一道來。
狄人用的還是之前的老辦法,大部隊正面衝擊居庸關,牽制住居庸關的兵力,小部隊進攻紫荊關,兩面作戰。上一回,秦寒州不過是仗著狄人輕敵,又有謝燕鴻出了奇招,這才險勝,這一回,狄人不再試探,以十倍兵力卷土再來,紫荊關破,狄人自紫荊關通過,繞到居庸關背面,居庸守軍腹背受敵,也迅速失陷。
謝燕鴻問:「居庸雖然失守,但魏州乃是京師門戶,定會調附近各地的守備軍前去支援,難不成還沒有與狄軍一戰之力嗎?」
秦寒州搖搖頭,說道:「你在外太久,不知道如今國朝境內,四處起火。先是冬日裡,蜀地有人揭竿,再是開春後,濟王逃至臨安,臨安府兵便打起替濟王復位的旗號起兵......」
謝燕鴻反應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濟王便是廢太子,榮王登基後,他改封「濟王」,出判徐州。
秦寒州緊接著說道:「本就左支右絀,居庸、紫荊失陷前,我收到的戰報所說的是,急調江北守備軍八萬先行支援,京畿守備軍後續再援......」
「八萬!如何能夠!」
謝燕鴻猛地站起來,才喊出來,又連忙住嘴,猛地看向秦寒州,胸膛起伏,猛喘幾口氣,壓低聲音又道:「你......你為何與我說這些......」
秦寒州看向他,坦蕩道:「你是謝家子不是嗎?」
自從孫曄庭作為欽差,領旨巡邊到了紫荊關後,秦寒州心中便隱隱有了猜測。關於孫曄庭這位御前紅人的種種事體,不必費心去打聽,也能源源不斷地湧入他的耳朵里。自然知道了孫家與謝家乃是世交,兩家一家榮一家損,背後也是議論紛紛。
謝燕鴻自稱魏州宣撫使外侄,姓言行二,孫曄庭聽說了這位「言二公子」,不僅不問,之後甚至絕口不提。秦寒州毫不意外地打聽到了,宣撫使鄭大人根本沒有這號親戚,他自然也打聽到了京中曾發海捕文書,搜捕在逃的謝家二公子。
再一琢磨,秦寒州就不難猜出謝燕鴻的真實身份了。
時隔許久,謝燕鴻再次聽見孫曄庭的名字,恍如隔世。他背過身去,手垂在身側緊握成拳,又慢慢鬆開,他問道:「小孫......孫曄庭,他問起我了?按你所說,他現在正在魏州?」
秦寒州說:「是。」
正在這時,有人叩門,是陸少微端了藥來。那碗藥黑如墨,聞著便喉嚨發苦,秦寒州接過藥來,利索地一飲而盡。
謝燕鴻問他:「你現在有何打算?」
秦寒州眼神一黯,說道:「只剩我一個了......若能趕得及,我要去魏州,不論如何,仇我是要報的。」
紫荊關守軍遠不及居庸關多,他們幾乎是戰至最後一個人,刀砍得卷了刃。鮮血順著他的劍刃流到劍柄上,滑膩膩的,讓他幾乎握不住。戰之不敵,狄人將他們圍起來,萬箭齊發,他從馬上倒了下去。
不是被箭射倒的,是被人從馬上撲倒的,撲他的人正是他的上官——紫荊關指揮使,他們日日對罵。秦寒州被他蓋住,要害處沒有中箭,僥倖活了下來,趁狄人戰勝收兵,借著夜色掩護,逃出了屍山血海,本是想往魏州去的,沒想到傷重昏沉,走反了方向,被謝燕鴻遇到。
他說:「若此戰能勝,我要替他們收殮屍骨,若敗,不過就是將這條命還給閻王爺罷了。」
見他坦蕩磊落,有必死之心,謝燕鴻一時語塞,原本想說的一切,全部都咽下去了。
秦寒州氣雖弱,精神卻好,自覺有了方向和奔頭,恨不得轉眼便傷愈,打馬直奔魏州而去。他直直看向謝燕鴻,細細地打量他,說道:「你和謝將軍長得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