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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29 16:28:19 作者: 春日負暄
帶頭迎接的是斛律恆珈,他穿得隆重,從馬上下來,高聲感恩真神的澤被大地,感恩狄王的恩賜。
不等後面的補給一一入庫,恆珈便面色陰沉地上馬離開。
他如今暫居的是原本朔州通判的府邸,通判一家早就已經成了刀下亡魂了,通判的頭顱如今還懸在城門上,已經讓烏鴉啄得見骨。他的府邸極盡奢靡,恆珈很喜歡。恆珈與那些抱怨著漢人房子沒有穹廬舒服的狄兵不同,他喜歡漢人的房子,更喜歡裡頭金光閃閃的精緻裝飾。
恆珈一路直入廳堂,府邸里基本沒有人,只有幾個漢人奴僕,戰戰兢兢地避讓。
透過廳堂的後窗,恆珈見到謝燕鴻正在庭院裡「舞劍」。那實在算不上是劍,恆珈不會允許他身上帶任何利器,那不過是謝燕鴻隨手從樹上折下來的枝條,小臂長短,拿在手上揮舞,有簌簌的風聲。雖不是劍,卻有劍意。
一套劍法舞下來,謝燕鴻氣喘吁吁,渾身是汗。他抬手抹了一把,將樹枝插在庭院的泥土裡,備著下回用。
一回頭,謝燕鴻便見到了陰著臉站在那兒看的恆珈。
這祖宗又怎麼了?謝燕鴻頗感頭痛。
他換下了被汗濡濕的衣裳,到了書房。他在這個府邸中,足不出戶,專門負責叫恆珈漢話,給他講解兵書。他到的時候,恆珈已經坐在書案前了,氣焰囂張,腿架在桌子上,滿面烏雲,仿佛全天下沒一樣東西讓他痛快。
謝燕鴻假裝沒看見,將案上的書翻開,說道:「今天該講『軍形』,不可勝者,守也;可勝者,攻也......」
他講的這一本,正是他父親謝韜所著的《軍略》。
當初,恆珈提出要學這一本時,謝燕鴻頗感意外,沒想到連狄人也知曉謝韜的威名。但當謝燕鴻答應給他講解《軍略》時,輪到恆珈意外。
「我們狄人的勇士已經踏上了你們的土地,你將兵法教給我,不就是將刀子遞到我的手上嗎?」
謝燕鴻回答道:「熟讀兵書的人何止千萬,也不見得人人都是將軍。書里講的是仁義,止戈才為武。你如果真的有這個能耐,以後能統御梁朝的疆域,學點仁義之道也不錯。」
恆珈雖然漢話不好,但也不至於聽不出謝燕鴻話中的嘲諷之意,但也只是一笑了之。
於是,謝燕鴻便開始給他講了。只講文義,不解實例,對於梁朝的城池、兵力、武將更是閉口不提,很講分寸。這本《軍略》,自他識字起,謝韜就一直給他講的,他可謂是倒背如流,但這一回從頭再講,心中又有了新的體會。
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如果單單看恆珈在書房裡的表現,他也不失為一個虛心聰明的學生。但今天,恆珈是真的不痛快,他探身將謝燕鴻翻開的書蓋上,「啪」的一聲,用力之大,連桌案都震了。
正在這時候,女婢戰戰兢兢地奉茶上來。
通判還活著的時候,她就是女婢,如今通判府換了主人,她還是女婢。只是這個如今掌管朔州城的北狄右大都尉斛律恆珈,年紀不大,凶名在外,聽說朔州城主街青石板上的血漬,洗刷了一天一夜才幹淨,通判的腦袋如今還在城門上呢。
拍了謝燕鴻的書,恆珈似乎還不解氣,猛地踹了一腳紫檀木書案。
本就害怕的女婢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響嚇得大叫一聲,手上的茶差點倒了,謝燕鴻眼疾手快,伸手扶住,順手將兩盞茶放在案上,安慰她:「沒事。」
恆珈冷冷地朝她說道:「滾。」
女婢腿軟站不起來,謝燕鴻扶了她一把,她踉踉蹌蹌地出去了。謝燕鴻垂眸不語,再次翻開面前的書,一頁一頁翻到剛才的部分,深吸一口氣,準備開始念。
恆珈今天仿佛就是要故意找茬,說道:「你這麼喜歡做好人嗎?」
謝燕鴻抬頭看他一眼,不說話。恆珈見他毫無波瀾,心頭的火更是無處發泄,繼續說道:「你原本應該是個貴族吧?如今成了蠻子的俘虜、奴隸,你的命捏在我的手裡。還有你的那個隨從,他應該不是隨從這麼簡單吧?他還活著嗎?還是死在沙漠裡了......」
謝燕鴻心中一痛,重重地將剛翻開的書又合上了,他的心一直往下沉,仿佛身體裡有一個無底的大洞,不知道心最後會落在何處。他想要爆發,也該要爆發,但最後他只是再次深吸一口氣,看向恆珈,說道:「你的漢話很有長進。」
恆珈被他的漠然徹底激怒了,猛地站起來,將椅子帶翻了。
謝燕鴻望著他,平靜地說道:「你在氣什麼?聽說祭祀的金人今日送入城了。朔州有一尊,運往大同的應該也有一尊吧。我又聽說,祭祀金人越大,越能體現祭祀的隆重。該不會是朔州的這一尊,比不上大同的......」
現在駐守在大同的是恆珈的異母兄弟,斛律真。
大同是大梁的西北重鎮,朔州只是個小城。與此同時,狄人東進,接下來的目標就是居庸關,大同也是最適合謀劃東進的駐紮地。這就等於,斛律真在前頭建功立業,恆珈在後頭做些不痛不癢的事情。
如今又有這金人的事,狄人重祭祀,怪道恆珈要氣得跳腳。
謝燕鴻說道:「左為尊,你只是個右大都尉,斛律真是什麼官職,左大都尉嗎?」
「住嘴!」恆珈氣得臉都紅了,恨恨道,「要不是你救過我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