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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29 16:28:19 作者: 春日負暄
謝燕鴻問道:「你春日裡沿著這段路往京師去的,那時候就這樣了嗎?」
長寧搖頭。
陸少微看了看長寧,湊到謝燕鴻耳邊,小聲問道:「他頭疼病又犯了?」
謝燕鴻小聲說道:「我不知道......」
從長寧臉上向來是看不出什麼的,他很能忍。夜裡,謝燕鴻與他挨著一起睡,取暖,能感覺到他睡得並不實,時不時驚醒,即便睡了,也時常呢喃夢囈,謝燕鴻將他拍醒,他雙眼失神,額上全是冷汗。
「你不是會治病嗎?」謝燕鴻說道,「你給治治?」
陸少微說道:「我只會治些外傷,哪裡會這個......」
他們倆在後頭絮絮叨叨的,像兩隻小麻雀,長寧牽著馬走在前頭,腦袋本就一陣一陣的刺痛,自那日在紫荊關偷襲狄人後,便一直這樣疼,如今聽他們說個不停,更疼了,停下腳步,轉身看著他們倆。
謝、陸兩人不約而同地閉緊了嘴。
朔州城近在咫尺,城門外有不少衣衫襤褸、拖家帶口的流民,城外搭了不少粥鋪,排滿了蜿蜒蛇形的隊伍,粥早已不熱了,凝成了一塊一塊,有兵卒在分發。
謝燕鴻是逃犯,長寧是背著刀黑著臉的大漢,也就只有陸少微適合上前去打探消息。謝燕鴻與他如此這般說了一輪,他便去了,長寧牽著馬找了個背風無雪處歇息,閉目養神。
謝燕鴻悄悄地靠過去,挨著他坐下。
兩廂無話,謝燕鴻一下下地拍著膝蓋,過了一會兒,又跪起來,伸手去碰了碰長寧的額頭,長寧猛地睜開眼,謝燕鴻朝他笑笑。
「疼嗎?我給你揉揉?」
也不等長寧答應,謝燕鴻伸過手去,輕輕地揉他的太陽穴。長寧一開始還緊繃著,後面便放鬆下來,閉上眼,謝燕鴻將他毛絨絨的腦袋攬在自己肩膀上,輕輕地揉,長長長長地嘆了口氣。
陸少微裝作流民,排隊去要粥。
大冷天,施粥的士卒也是滿臉不耐。這裡的兵卒,十個里有三四個面上都有黑色的刺字,一色寫著「迭配朔州」,四個字占了小半張臉,顯得他們格外凶神惡煞。這些都是罪籍,發配來的,有些面上無字的就是正經邊城守軍,背著手左右巡視,時不時呼喝幾聲。
陸少微表面上在看粥,其實在看人。
他見一個面上刺字的小卒手凍僵了,木勺一歪,凍成了一塊的粥掉在了地上,被長官一腳踹在屁股上,罵罵咧咧。陸少微瞅准了他,見他後面走開了,便悄悄跟上去。
「大哥,打聽個人。」陸少微小聲問道。
那小卒滿面不耐煩,並不打算回答。陸少微摸出一個銅錢,塞給他。他馬上警惕地看向左右,將銅錢小心地掖進腰帶內側,沒好氣地說:「什麼人?」
陸少微按照謝燕鴻教他的問:「姓顏,京城人士,家裡犯事了發配來的。」
那小卒一聽便道:「我知道他。」
陸少微半信半疑,那小卒忙比劃道:「是他,我和他一個營的,大概這麼高......脖子側面有個胎記是不是......」
陸少微回頭說給謝燕鴻聽,謝燕鴻一聽就跳起來了:「是他!是顏澄!」
顏澄頸側有個小小的紅色胎記,像是一小片桃花瓣,淡淡的一小團。有一起玩得好的勳爵子弟調侃過他,這是上輩子惹欠下的桃花債。顏澄聽著就覺得牙酸,往後一倒,倚在涼床上,一下一下搖著扇子,百無聊賴地說道:「快來討債吧......」
陸少微說:「那人約定,明日此時,城門北角,讓姓顏的來。」
謝燕鴻點頭,陸少微又道:「要小心些,那看著不像好人。」
入夜,他們找了個背風處過夜,城外流民甚多,還有搭起了不少破爛棚屋,生了火,他們一點兒也不打眼。照例,陸少微是有點奇怪的癖好的,從不和他們挨在一塊兒,自個兒牽著他的大黑馬到一旁去呆著。
不知是誰在棚屋的邊角掛了一盞破舊的燈籠,微弱的燈光搖搖晃晃的。
謝燕鴻生起了一堆火,借著火光燈光,幫長寧換藥。他的傷不甚要緊,但傷在肩上,不好動手,謝燕鴻便幫忙搭把手。
長寧鬆開衣襟,將一邊肩膀手臂從衣裳里抽出來,謝燕鴻的手冷,已經捂在嘴邊呵了熱氣了,又來來回回搓了好幾次,還是冷。他的指尖碰到長寧裸露的肩膀時,長寧微不可見地動了動。
「冷嗎?」謝燕鴻忙收回手,把手貼在自己脖子上又暖了暖。
長寧垂眸說道:「不冷。」
謝燕鴻麻溜地將舊的棉布拆下,湊近了仔細看看傷口,見不再流血,便小心撒上藥粉,重新包紮好。昏暗的光下,長寧的皮膚泛著暖光,散發著熱氣,胸膛手臂肌理分明,他好像比先前瘦了一些,越發顯得力量勃發。
長寧身上有很多傷疤,大大小小的,深的淺的。謝燕鴻在看,他便不動了,只是垂著腦袋,皮膚表面激起一些小疙瘩,打了個顫,忍不住抬手撓了撓耳根。
謝燕鴻如夢初醒,慌忙道:「快把衣服穿好,省得著涼。」
到要睡的時候,兩人一如既往地挨著,旁邊就是時不時噴個響鼻的青驄馬,除了味道不好聞之外,比暖爐火堆都要暖得多。
謝燕鴻睡不著,他在想顏澄。
今日在城門前,流民那樣多,證明附近狄人實在肆虐。自古以來,流民泛濫都是個讓人頭疼的問題,若是大量湧入城內,則後患無窮,能夠在城外布棚施粥,已經是好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