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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29 16:28:19 作者: 春日負暄
    長寧提議:「我們不走居庸關。」

    他們一路往西北方向走,無論大道小道,人煙稀少,這與尋常不同。往年此時,臨近年關,總有西出西域的商人東歸,回家過年,這一路卻不見商隊。

    陸少微道:「怕是因為今年冷得早吧,雪路不好走。」

    謝燕鴻搖頭:「估計是出事了,關城戒嚴,難以通行。」

    他們這一路走得不算隱蔽,卻絲毫未見追兵,焉知不是這個原因?肯定有比追捕逃犯更要緊的事絆住了王諳。

    謝燕鴻問:「那我們怎麼走?」

    再耽擱下去,天就越發冷了,等到大雪封山之時,想要繞行,估計比登天還難。

    長寧握緊韁繩,勒馬西望,獨孤信帶他看過的輿圖,教過他的東西,一一在他腦海當中浮現。

    他說道:「繞道紫荊關。」

    百里之外的魏州,魏州宣撫使高坐上首,王諳坐其左下,堂上還有魏州的大小官員,眾人都神色凝重,看著堂中的驛卒。

    驛卒腰間插著黃旗,旗上寫有「居庸」二字,證明他是關城驛卒。他是連夜策馬趕來的,滴水未進,形容憔悴,神色卻激動,大喊道:「大人!有狄人叩關!」

    王諳急急問道:「有多少人?」

    驛卒答道:「有數千人,一掠即走,恐有後手。」

    堂上「嗡」一聲討論開了,自大梁立國以來,北狄蟄伏已久,如今趁國內新舊交替之際叩關試探,不知用意何在。眾官討論了一陣,最後,宣撫使鄭磬一錘定音:「調紫荊關兵馬馳援。」

    驛卒領命而去。

    太行山連綿起伏,其中有不少山脈斷絕之處,構成了多個崎嶇蜿蜒的山道,歧路眾多,比起唯有一路直通的居庸關,從其他關口處繞開,偷偷通關要容易得多。

    當年,先帝率軍大敗李朝,占據京師,改朝換代,定國號為「梁」。李朝殘兵敗將一路北退,據守大同府。謝韜曾數次揮師,西出居庸,李朝最後一員猛將獨孤信已然在京師大火中喪命,群龍無首的李朝殘兵苦苦支撐。

    數次戰役,謝燕鴻都曾聽謝韜繪聲繪色地講過,如今身處北地,親眼見到太行山萬里素裹,拒馬河水波滾滾,謝燕鴻心中無端生出悵然。無論是獨孤信還是謝韜,自古名將如美人,不許人間見白頭。馬放南山之日,縱有赫赫戰功,也無濟於事。

    他們三人沿著拒馬河往北走,穿行於崇山峻岭之中,入夜便找背風處生火過夜,幸好,長寧與陸少微都是長年露宿山野的,經驗豐富,他們不至於凍死山中。夜裡,山中之能聽見大風嗚嗚之聲,好像有人在整夜整夜地悲泣,時不時還有大雪壓斷枯枝之聲,簌簌作響,方圓百里,渺無人煙。

    火堆徹夜不能滅,他們三人輪流守著。

    後半夜輪到長寧守火,他盤腿坐在火堆旁,長刀橫於膝上,閉目養神。陸少微被換下來,搓著發涼的手坐在謝燕鴻旁邊。謝燕鴻其實根本沒睡著,只是閉著眼,聽著風聲雪聲,心中一片空茫。

    他睜眼看向陸少微。陸少微與他們無親無故,僅憑一卦就與他們同行於風雪之中,臉上總是帶著輕鬆的笑,眉挑眼圓,好像前路如何並不在他考慮之中,他考慮的只有當下。

    「靠過來吧,兩個人擠著睡比較暖。」謝燕鴻小聲說道。

    誰知道陸少微並不領情,反而一下子彈起來,離謝燕鴻遠遠的,不知嘴裡在嘟噥些什麼,沒一會兒就靠著山洞壁睡著了。謝燕鴻百思不得其解,抬起手聞了聞衣裳,天冷,縱不曾洗漱,也沒有奇怪的味道。再說了,他陸少微自己就跟個小乞丐似的,怎麼還嫌棄起別人來了。

    謝燕鴻這下更清醒了,乾脆翻身坐起來,坐得更靠火堆一些。

    他的靴子在趕路時被雪濡濕,一直干不透,捂著難受。他看了一眼閉目養神的長寧,乾脆將靴子脫了,將冷得幾乎麻木的腳丫子湊近火堆烘烤。

    突然,長寧睜開雙眼,警惕地看向山洞外,目光銳利。

    謝燕鴻緊張道:「怎麼了?」

    「滅火,」長寧說道,「好像有人。」

    他們倆一塊兒將火堆滅了,凝神靜聽,好像又沒有了動靜。以防萬一,火是不敢再生了。熄滅之後的火堆還有餘溫,但遠沒有明火溫暖。

    謝燕鴻打了個哆嗦,不情願地將還沒幹透的靴子拿過來,打算穿回去。

    長寧面無表情,將謝燕鴻的赤足捧起,握在手裡,拉開衣襟,將冰涼的雙足捧在懷中。謝燕鴻嚇了一跳,雙手撐地往後挪,長寧卻扼住他的腳腕,將他拽回來,說道:「快睡吧,不然明日沒有精神趕路。」

    謝燕鴻的腳很快便暖起來了,腳心發燙,腳一旦暖了,困意便倒卷著襲來,他打了個哈欠,把長寧擱在地上的長刀當作枕頭,睡著了。

    第二日醒來時,他覺得全身熱烘烘的,並不冷。

    謝燕鴻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發現自己整個人縮在了長寧懷中,腿蜷著,膝蓋頂在長寧的小腹,赤足正擠在他的兩腿中間,最暖的地方。晨光熹微,山中寂靜,有細碎的雪如春日落花般徐徐飄下。

    他們離得很近,謝燕鴻連長寧臉上的絨毛也看得清。他發著呆,久違地感覺到了安寧,仿佛自己不是在荒無人煙的深山中,而是在春日的午後,躺在榻上,享一刻閒暇,胸中仿佛塞滿了鬆軟的棉花,鼓脹又柔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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