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頁
2023-08-29 16:28:19 作者: 春日負暄
謝燕鴻接著說道:「我不知道你為何要殺我,既然你不想與我同路,那分道揚鑣就是了......」
「對不住。」長寧聲音沙啞。
謝燕鴻的刃尖低下去一些,又抬了起來對準長寧。他仰起頭,露出脖子上青紅色的掐痕,他想到長寧鐵鉗般的手,扼在他的脖子上,他喘不過氣。想起來,他還覺得後怕。
他聲音里還有些抖:「你為什麼要殺我?」
長寧:「我以為你要殺我。」
長寧將魏州城外發生的事情簡單地告訴了謝燕鴻,謝燕鴻瞪大了眼,愈發生氣了,聲音也提了起來:「他們一說你就信了?我是這樣的人嗎?過河拆橋?殺人滅口?你......」
說著說著,謝燕鴻說不下去了。
他們不過是共行了一路,若沒有榮王篡位、定遠侯府覆滅這樣的事,長寧會一直安然地在關外策馬揚鞭,而他則會在京師做他金尊玉貴的侯府公子。他們不曾交心,從未交底,曾有過的親吻偎依,都只是鬼使神差,不作數的。
謝燕鴻把匕首收回皮鞘里,背過身去。香爐里的香已經燃盡了,白煙也都消失了。如果親人在天有靈的話,不知能否夜裡入夢。
他盯著一地的香灰,低聲說道:「你傷好了就走吧,回家去。」
長寧啞口無言,他向來是嘴笨的。他想說,他那時候頭疼得厲害,神智不清,暴起扼住脖子,不過是出於本能。就像是在草原上,如果不遵從野獸直覺般的本能,那他就活不下去。但他不知道該怎麼說。
「那你去哪裡?」長寧問道。
謝燕鴻有些意外,意外他為什麼會問。
「西去朔州,」謝燕鴻說道,「刺配充軍的都發配到那裡去了,我要去找顏澄。」
謝燕鴻在魏州時,也向王諳打聽了顏澄的下落。顏府男丁被判刺配充軍,正是發往魏州,只是因為今年年景不好,天又冷得早,北方狄人不太安分,便將一大批刺配拘役之人發往西北去修築工事。謝燕鴻本就計劃著要去,他得知道顏澄是否安好,但之後如何,他腦中也一片空白。
長寧想了一會兒才想起來「顏澄」是何許人也,又問道:「找到之後呢?」
找到也不能怎麼樣,顏澄是在冊的犯人,謝燕鴻自問沒有這樣的本事將顏澄救走。
他氣不打一處來,冷道:「和你無關。」 說完這句,謝燕鴻就不想說話了,他蹲下來,看著香爐和香灰發呆,長寧一瘸一拐地回房去了。
借住在破城隍廟裡,一日三頓都是野菜粥,但謝燕鴻並不覺得日子難過。他是無家可歸的孤家寡人,這幾日不必膽戰心驚地趕路,正好可以好好想想以後。
廟裡,廟祝住在柴房旁邊的房間裡,陸少微哪兒都能睡,腦袋枕著城隍老爺塑像前的蒲團都能對付一夜。長寧養傷,睡在廟裡剩下的另一個房間裡。謝燕鴻打定主意不再和長寧說一句話,自然也不會和他同睡一床,在地上打地鋪對付著睡。
謝燕鴻每日三次,點燃一炷香,插在香爐里,夜裡,他對著火看母親的遺筆,一個字一個字地看,一點一點地想。想他要如何報仇,向誰報仇。想這天地之大,他還能去哪裡,越想越覺得茫然。
天氣極冷,謝燕鴻一雙手凍得發紅,自那一日捧雪給長寧降溫之後,他的手就一直發癢,未曾好過。
夜裡,房內一燈如豆,外頭雪聲簌簌。長寧坐在床邊,自己給自己換藥,包紮傷口,謝燕鴻不講話,盤腿坐在地上的被鋪上,望著窗外的雪發呆。
「拿去,把手搓熱。」長寧突然說道。
謝燕鴻一回頭,見長寧手上拿著一塊黑漆漆的東西,不知是什麼。
「是生薑。」長寧說,「削皮搓手,小心長凍瘡。」
謝燕鴻哪裡知道凍瘡的厲害,以前冬天再冷也冷不著他,屋裡有地龍,溫暖如春,出門在外,厚厚的裘袍裹著,手爐揣著,根本不知冷。
見他不情願,長寧面無表情地嚇唬他:「小心到時候手上痛癢潰爛。」
謝燕鴻這才怕了,不情不願地用匕首將生薑黑漆漆的皮削去,聞到了辛辣的味道。他半信半疑地將生薑捂在手心裡,草草搓了搓,並不得法。
見狀,長寧將他的手抓過來,捂在自己的雙手手心裡,用那片生薑用力地搓謝燕鴻的手。
「痛!」這是謝燕鴻這兩日來,和長寧說的第一個字。
謝燕鴻想抽回手,卻被長寧緊緊抓住。粗糙的生薑擦過他的手心手背,搓得他手上發紅髮熱。
長寧低下頭,用自己的手包住他的手,用薑片反覆地搓謝燕鴻的手心手背,連手指縫也不漏過。謝燕鴻一開始還只覺得痛,後面就覺得有點不好意思了。他的手心手背火辣辣的,被長寧抓住,到最後,一雙手紅通通的,是不癢了,但就是有點兒像烤豬蹄。
「好了。」長寧說道。
謝燕鴻連忙抽回手,急急忙忙地吹滅了燈,意思是要休息了。
在一片昏暗中,長寧說道:「你要去朔州,我和你同路。」
謝燕鴻躺在冰冷被褥上,不發一言。若長寧要出關,的確會途徑朔州。只是他實在想不明白,長寧到底想要如何。
「你只是答應我父親,將我送到魏州,你已踐諾。」謝燕鴻平靜地說道,「你誤會我要害你所以要殺我,也算情有可原,不必愧疚,也不用因此補償我,更不必可憐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