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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29 16:28:19 作者: 春日負暄
就在謝燕鴻拈弓搭箭之時,長寧又揮刀斬下兩騎。他雖悍勇,但卻防不住弓箭,王諳身邊其中一個弓箭手,將箭射中他的大腿。見狀,謝燕鴻連忙射出第一箭,擦過了弓箭手的臉。他再搭一箭,兩腳開立,沉肩凝神,第二箭便將弓箭手射下了馬,第三箭射中了另一個弓箭手的肩膀。
王諳勒馬後退,氣急敗壞地喊道:「先撤!」
謝燕鴻再搭一箭,對準了他,弦如滿月,只要一鬆手,箭必中。但他想到了信紙上留下的淚痕,又想起他住的那個小院裡素淨的裝飾,還有晚飯時的一桌素菜,牙關咬緊又鬆開,如此幾回,終究是鬆了弦,放下了弓箭。
王諳帶著剩下的幾人,疾馳回城,只留下一地的屍首,鮮血凝成冰晶。雪變小了,再過一個時辰,天也要亮了。再過一會兒,多於方才十倍的追兵將會追來。
謝燕鴻想要把失去主人的那匹馬牽來,誰知道那匹漂亮的黑馬被箭射中了前腿,一瘸一拐的。他便說道:「看來咱們還是得共乘一騎......」
長寧渾身是血——都是別人的血,他一手握著刀,刀刃在地上拖著,另一手將射到大腿上的箭折斷,只留下箭簇在肉里,翻身騎上青驄馬。
謝燕鴻撒開牽著黑馬的手,往他那邊快走幾步,說道:「等等我!」
長寧就像沒聽見似的,重新用布條一圈圈繞過刀刃綁好,背在身後,雙腿一夾馬腹,馬兒便往前跑。謝燕鴻急了,踩著雪,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趕,喊道:「你別走!等等我!」
長寧勒馬回身,他臉上儘是鮮血,猩紅嚇人,更顯得沒有染血的地方異常蒼白。他身子晃了晃,甩了甩頭,眉頭緊皺,仿佛忍受著極大的痛苦,但他聲音依舊平穩冰冷。
他說道:「送你安全到了魏州,我已踐諾。」
謝燕鴻愣住了,如遭雷擊,定定地立在雪裡。
長寧騎在馬上,臉上儘是血污,連頭髮都被血粘成一綹一綹,他那雙琥珀色的眼睛依舊如古井深潭,冷而深,像在看人,又不是真正看進眼裡。謝燕鴻又想起第一次在桃花洞的彩樓上見到他,他問自己:「你就是謝燕鴻?」
說完這句,長寧便轉身驅馬向前。
謝燕鴻回過神來,急匆匆地往前跑,裘袍太厚重,他解開袍帶,任那厚重的裘袍落在雪地上,他追著長寧和馬,喊道:「別走!等等,不要——」
不要留下我一個人。
他是想這麼說的,卻摔倒了,趴在雪地里。他又飛快地爬起來,顧不上拍一拍身上的雪,又趕緊往前跑去,距離卻越拉越遠。一陣陣憤怒、悲傷、惶恐、失望翻湧著頂上來,讓他紅了眼眶。他從懷裡摸出自己的那一半魚形玉佩,朝長寧的背影狠狠地扔去。
玉佩落在了雪上,謝燕鴻跪倒在雪地上,任雪花落在身上。
不遠處,騎在馬上的長寧卻忽然栽倒下來,摔在了地上。青驄馬踟躕不前,俯首去拱長寧的腦袋,謝燕鴻手腳並用爬起來衝過去。
長寧暈倒在雪地里,緊閉雙眼,任謝燕鴻怎麼拍他叫他都沒有反應。
脫去裘袍後,謝燕鴻逐漸覺得冷了,手腳發麻,嘴唇發紫。他嘗試著將長寧架起來,卻反而被長寧沉重的身軀帶倒,兩人一起摔在雪地上。
不過片刻,不遠處的屍首和血跡都被蓋上了一層薄薄的雪。
天邊泛起魚肚白,謝燕鴻跪坐地上,將長寧的上半身抱在懷裡,馬挨在他身側,給了他一點溫暖,聊以慰藉。
放眼望去,儘是無邊的白,空蕩蕩的,只有他們二人一馬,三個小黑點,像落在白瓷盤上的灰塵,只消輕輕一吹,就會無影無蹤。
作者有話說:
後面還有一章
第二十四章 長寧
「追兵馬上就來了,你不走嗎?」
謝燕鴻嚇得差點整個人跳起來,下意識就要去拿刀,回頭一看,竟是那個在魏州城裡遇見的小道士。小道士裹著謝燕鴻扔下來的厚裘,撿起謝燕鴻扔出去的魚形玉佩,在手中一拋一拋的。
「袍子和玉佩都是好東西,你不要我要了。」他說道。
謝燕鴻直起來的腰又彎下去了,破罐子破摔般說道:「隨便。」
小道士看了看他,又說道:「要不要我幫忙?追兵真的馬上要來了哦。」
謝燕鴻問:「你為什麼要幫我?我已經沒有錢了。」
「我叫陸少微,」小道士朝他伸出手,說道,「走吧,我帶你找個地方落腳,保證沒人找得到。」
已經走投無路了,謝燕鴻破罐子破摔,妥協了。他與陸少微兩個人合力,將長寧架起來,兩個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將長寧放到青驄馬上。陸少微還把那匹一瘸一拐的黑馬也牽上了,三人兩馬迎著熹微的晨光,離開官道,往陸少微指的方向跋涉而去。
而這一切,長寧都不知道,他陷入一場昏沉的長夢中。
在夢裡,他應該還很小,因為身邊的一切都很大。富麗的宮闕,碧瓦飛甍,雕樑畫棟。他被牽著,立在一眼望不到頭的長階最頂端。自長階底下,上來一個道人,獵獵大風灌滿他的道袍,拂動他的白須,仙風道骨。
牽他的是個高大男子,揚聲問道:「傳說先生能燒煉丹藥點化金銀,還能占星卜卦,預知未來。不知先生看我如何?」
道人拂須搖頭,並不言語。